说话声、汤药香，在她的梦里转来转去，像铃磬摇荡，又像阿娘呢喃，恍惚间她以为自己在掖庭宫的大通铺上，是阿娘替她喂下一碗苦药，又是阿娘抱着她，不停地抚她滚烫的额头。
“阿娘，我不想当罪奴。”她喃喃地。
“我也不想当。”抱着她的那个人说，嗓音低沉黯淡。
他亲了亲她的额，把她更深地拥入怀里。崔婉儿听着“呯呯”的心跳声，脑子渐渐清醒——刚说话的，是唐贤。
她睁开眼，眼前一袭衫白，微开领间有一种温厚而奇异的气息钻进她的鼻腔。她不明白，他的“我也不想当罪奴”是什么意思？明明他是本朝尊贵的太子。
她抬头，想看清他的面孔。
唐贤被惊动，略略松开：“你醒了？”
“殿下不想当什么？”
“被踩在脚下的人。”
“谁敢踩你？”
唐贤沉默，久久地，唇角边绽起一丝凄惨的微笑：“明明你是我的人，他们却都敢欺负你。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
“因为在他们眼里，我是一个随时会被逐下太子之位的窝囊废，所以他们不怕我，也就不在乎你是我的人。”
“殿下会好好地当太子，直到当上皇帝。”崔婉儿望着他，“婉儿还等着太子殿下替我们崔家申冤呢。”
“好，”唐贤笑得凄恻，“一定。你也要当心些，你在我身边，也会有人盯着你，别被人当枪使了。”
“我知道的，殿下。你的事，我守口如瓶。对了，我阿娘在尚宫局，说不准会有什么消息，我去帮你打听打听。”
“别轻举妄动。”唐贤握紧她的手，很体贴地，“你阿娘能知道的，我也能知道。你乖乖地，听话。”
“嗯。”
崔婉儿依在他的怀里，觉得很是妥贴温暖。
唐贤的目光也在她胸前停了一瞬，随即转开，将她轻轻放下：“今晚你与我一起睡。”
——一起睡就是一起睡。
很平静安宁的夜。
崔婉儿也跟着心下平静，却有一颗种子从心底毕剥毕剥地长出许多藤蔓，那藤蔓伸向身侧安睡的唐贤，把他裹得极紧，像是要裹到天荒地老，直至自己生命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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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文殿和藏书馆渐渐有了人气。
都是些新面孔，从外头来的才俊们，大多很年轻，朝气蓬勃，言必“百姓”“未来”“盛世”“天下”等等。
崔婉儿在端茶送水之时听明白了一件事：他们要编书，要编一本名为《后汉》的书。
唐贤与他们在一起时，一改平素里眉间内隐含的忧虑，而显得目光灼灼、意气风发。
她有些担心，虽这里是东宫，与外朝、内宫隔着一堵墙，可难免人多嘴杂地，就算她不说，也会有人将此消息传到皇后赵念奴的耳朵里，到时，赵念奴一则会对付唐贤，二则，会责怪阿娘和自己：这么重要的消息却不透露过去，显然是立场鲜明地对着她干！
她就算不考虑自己，也要为阿娘着想。
崔婉儿趁着晚间歇息时，回了掖庭，与阿娘郑氏在尚宫局偏间里偷偷会面。
“阿娘，太子答应将来会替我们崔家申冤。”她先是如此说。
“眼下呢？”
“眼下......他那里来了好些人。”
“什么样的人？都在做什么？”
崔婉儿犹豫着，再一次地：“阿娘，我想让太子贤成为皇帝，他会是个好皇帝，体恤众人、做事公平。他会替我们崔家平反，也会替被崔家连累的所有官员平反。”
郑氏眉头一皱：“被崔家连累？”
“对，那些被称为崔家余党的人。”
“哈，”郑氏尖锐地笑一声，“只是因为与崔家有相同观念、说了相同的话，就被归为崔家余党，也太抬举我们崔家了！”
“是，可不管怎么说，也是一边的。”
郑氏平静下来，思索了好一会：“你只管把你知道的告诉我，至于哪些能说给赵皇后听，哪些不能说，我自有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