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便是孙芙蕖的难处。
一开始,赵深是不打算答应她的。
他甚至问她道,他若不去,她又能将他如何?
孙芙蕖安排一次邂逅,赵深陪她骗陆柔良。到如今孙芙蕖诺言履毕,这交易也就失去了平衡。
哪怕他此刻反悔,毁了这一桩约定,孙芙蕖也全然无计可施。
她失了手中砝码,还怎么掣肘于他?
可怜孙四倒真以为,他是个良善的读书人。
君子食言而肥。至于他?
呵。
不提也罢。
至于她说他正人君子,说约定乃君子之盟。
瞧着她有些怔愣,又藏着委屈的无措样子,赵深该死地竟对她心软了。
这么笨,可怎么去对付陆柔良呢……
他只好恭敬施礼,哄她说“学生正直,当然言出必行”。
孙芙蕖所言“穿书”一事,事实上,赵深并不信她。
这其中太多破绽,太多蹊跷,陆柔良蒙在鼓里,他却因身在局外,瞧得分明。
抛去已与他定情的假话不谈,最起码她孙四,怎么看都像是宋人无误。
可是尽管如此,他仍有不解,比如她如何在朝议前,就知晓了三天后将有祈福法会。
‘你与皇帝,究竟谁先选了这个日子?’
是她先打算去求姻缘,恰逢韩相爷奉旨祈福,还是她料到了祈福之事,才谎称要求姻缘?
‘有区别?反正我终归会去。’
孙芙蕖回答他时,笑得玄之又玄。
他觉得,她一定对他隐瞒了许多真相。可到底,她还是那个怔愣无措的可怜庶女。
他着了她的道,对她心软,所以哪怕她满口无稽之谈,又藏着不为人知的隐密,他还是同情她,怕她敌不过陆柔良,于是答应在三天后,一定去佛寺见她。
到这会离了孙府,出角门至巷子口,他方才醒悟过来,连连叹“悔不当初”。
这下可好。
为解决她的难处,他势必要为难他自己了。
苦笑,赵深摇头。
他怎竟如此纵她……
*
三日时间,说长也长,说短也短。
韩愫对赵深的厌弃,扎进了骨子里。直到临行前这一晚,他都未再瞧过赵深一眼。
“主子说,你想出来的办法不算。”
赵深频频点头。
“学生知道,那消息实在无用,算不得将功补过。可这一次——”
“主子还说,他已经不想见你。”
焚风打断了赵深的话,也断了他再次补过的念想。
“焚风兄……学生是真的想帮相爷。”
咬咬牙,赵深决定使出孙芙蕖所授秘技。
这秘技,按孙芙蕖的说法,便如同江湖上最邪门的内功,杀敌一万,自损八千。
所以她嘱咐赵深,不到万不得已,绝不可轻易动用。
可赵深想,韩相爷明日便要去济慈寺了,眼下这紧要关头,绝对是“万不得已”的吧?
他压下内心中的忐忑,孤注一掷。
“关于孙四小姐,学生听闻了不少消息。明日有学生在侧,相爷便能够知己知彼,焚风兄你说可好?”
“这……”
赵深的语气实在坚定,焚风倒有些被他说动,不知该如何作答。
“等着。”他板着脸,唤了赵深一下,而后指指院内,“我去禀给主子。”
不一会儿的功夫,焚风出来,面色倒也和缓了一些。
“算你走运。”
他领着赵深进去,穿过林木石桥,停在中庭的影壁后边。
“喏,主子他就在那了。一会儿你机灵点,主子他夜里面,向来心情不佳。”
赵深隐约一瞬,似稍稍了悟到孙芙蕖的意思。
可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这秘技一用出来,哪还有向后收的道理?
他觉得他也许,要被孙芙蕖害惨了……
“还愣着干什么?”
见他原地不动,焚风催他。
“主子说先验一验。省得你又像上次似的,办的事全无用处。”
赵深无法,只好强打起精神,绕过影壁。
这数九的夜,冷到刺骨。
时方才影壁遮风,赵深他尚还未觉。
这会儿走到了连廊之下,穿庭的宵风杂着残雪,整打在他的脸上,赵深一个寒噤,忍不住“阿嚏”一声。
韩愫倾杯的手,便乍停在了唇前。
酒液一晃,打了个旋,又落回到杯盏之中。
“相爷勿怪。”
赵深知道他打搅了韩愫独酌,连忙俯身一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