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沂站在行刑台下,微仰着头看她。
他穿着一身竹青色的常服,周遭血腥味尚未淡去,他仿佛春日里一缕合时宜的风。
“程大人不也在此吗?”沈沉碧按下手,神情淡淡。
“今日尹真行刑,我来送一送他,”程沂道,“经过我之手破获的案子,每一个犯人行刑时我都会来。”
沈沉碧扬了扬眉,不置可否。
她觉察了程沂没有用谦称。
也是,这里是刑场,不是御书房,他不以“臣”自居也正常。
“程大人倒是心慈,既已送过行,也该离去了,刑场污糟,可别沾惹一身腥。”
“郡主似乎很讨厌我?”
“你又不是金子,没道理人人见你都欢喜。”沈沉碧反唇相讥。
她的确利用程沂给尹真定罪,但自问非但没有给他惹出麻烦,反倒送了场富贵给他,他不知感恩便也罢了,还听命于文合帝憋了个大的打得她措手不及,实在有些可恶。
而况,她还没同他算祝今安那笔账,论谁看不顺眼谁,那也是他先挑的事。
审个无名琴师罢了,刑部多的有法子让他开口说真话,哪能由着人全须全尾到御书房,张嘴就是一顿污蔑。
不疑心深思,便是他胆小又心慈,舍不得上重刑,也不敢上书陈明她的罪,结果如何,全交由她当众对质。
但可惜她疑心病重,这样的人不管心里想什么,效忠谁,都再不会是她拉拢的对象了。
见她神情不虞,程沂垂下眸自嘲地笑笑,而后抬头认真道:“郡主不信我,对我前几日呈上的奏折不满,但我也不过是忠君之事罢了,郡主为陛下效命,我亦是,为何要起猜忌呢?”
“尹真……”他一顿,察觉沈沉碧的视线飘过来,慢慢笑了一笑,“不是两桩案子的元凶罢。他没有那个实力,案子结得太草率,许多细节都经不起推敲,我不知道郡主要隐瞒些什么,但既然郡主执意要做,想来真相十分可怖。”
沈沉碧终于正色看他。
他道:“想不让陛下疑心,不让世家借题发挥,不让天下百姓质疑朝廷,只有推出斩神卫了。这是陛下想要的,世家惶惑的,百姓好奇的,也是……对郡主有利的。”
刑台空荡荡,沈沉碧蓦然笑了。
原以为是个只会埋头查案的呆子,不想倒是小看他了,当年与他一同及第,文章做的比他好、又嘴甜灵巧能在官场如鱼得水的寒门子弟也有几个,但能让文合帝与东宫全力扶持的却只有他一人。
能走到如今,看来不仅仅仰赖查案的本事。
“如此说来,我还该谢你。”她寒声,“程大人查案查得脑子都不清醒了么,我有多大的胆子,敢在重案里做手脚,诓骗陛下和天下人。书上有句话说,排除所有的不可能,即便真相再荒唐,那也是真相。程大人只管去倒推案情里的每一个细节,不是尹真所为,我即刻入宫请罪。”
程沂轻叹了口气:“何必如此,郡主手眼通天,自然面面俱到。即便我向陛下陈情此案另有元凶,也只是推测,并无实证。今日多言,只是为了与郡主修好。”
“为何?”
那双狭长的眼睛微微弯起来,他道:“同为陛下效命,总不好内讧。郡主刚从封地归来,对北都朝堂多有不熟,我虽无能,但还算能替郡主分忧。”
“结党营私?”沈沉碧呵笑,“你有几个脑袋够皇伯父猜忌?”
“我向郡主投诚,的确触了帝王大忌,但郡主在忧心我之前,应当先想想自己。”
“哦?”
“郡主昨日出了城,经过明德街的话,只有一个城门,天阙山的方向?”程沂笑笑,“当然,这只是我根据昨日郡主现身的地方进行猜测,但我想,陛下那边兴许会有你更准确的行踪。”
“陛下前脚宣布设立斩神卫,郡主后脚便拜访国师殿,很难不让人多想。郡主应该知道陛下设立斩神卫是为了什么。”
昨夜在明德街现身便思虑过这件事,但被作为拿捏她的把柄,怎么想都很值得生气。
沈沉碧冷嗤:“程大人的揣测实在有些牵强,明德街所通的城门之外,除了天阙山还有其他好风景。”
“郡主已有了搪塞陛下的说法,倒是我多虑了。”
程沂低眸浅笑,仿佛真心实意为她打算一般。
沈沉碧盯着他看了好一会,道:“今日多有不便,就不送程大人了,待你晋官之日,我再亲自送上贺礼。”
“不敢劳动郡主。”程沂欠身。
今日在刑场偶遇沈沉碧,说了这许多话已是叨扰,再没有些眼力见,郡主就该彻底与他撕破脸了,想说的话已经带到,他没道理继续留下叙话,当即作辞,转身离去。
沈沉碧吐出一口气,有些想不明白他示好的原因。
作为太子一党,即便瞧他不顺眼至极,她也会顾虑大局,尽量不对他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