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
顾宣沉默片刻,轻声念了一段话。
——三月初十,获报,轻服赶至琵琶川,斯时尸骨腐烂,臭逸十余里,白荻河血色蜿蜒,引无数蝇虫。吾以方巾掩住口鼻方能上山,所见所闻实为人间地狱。
宋怀素先是压抑情绪耐心听着,接着露出惊愕之色,本能地道:“琵琶川的案子,与太子何干?又与你何干?”
顾宣微微笑了笑,轻声:“宋先生,以您之能,就真的没有想过,一个石家,为何就敢勾结突厥残部,奔袭延州行宫?您就没有怀疑过,我大哥和太师联手压下此案,令琵琶川上万人含冤莫白,就真的只是为了保一个杀良冒功的顾六?”
天空中一道闪电劈过,宋怀素轻轻地抽了一口冷气。
他忽然觉得,这春夜的风雨是如此寒冷,冷得胜过三九天的霜雪。
顾宣还在轻声说着:“陛下若死在延州行宫,谁是最大的获益者?太子当时不过一少年,我不敢断言,他有弑父之心,但他身边的属官,却有效仿威宗之意。陛下抛弃了京都,巡狩延州,却不愿如穆宗般禅位,他们就起了贰心,而最好的刀,便是突厥和石家。”
宋怀素面色苍白,喃喃道:“你可有证据?”
顾宣淡淡道:“我有静贞皇太后留下的血书为证。”
“静贞皇太后?!”
宋怀素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失声到嗓子尖锐起来。
顾宣容色安宁,仿佛说着的不过是最平常的一件事情:“是,静贞皇太后,也是折老寨主的夫人,沈夫人。”
顾宣今日所言,如同一个又一个滚雷,宋怀素已经惊得无法言语了,只怔怔地听着顾宣的声音在风雨中平静地讲述。
“沈妃当年为了救陛下,孤身引开乱军,被乱军所俘,遭遇了人世间最悲惨的事。乱军将她掳至横山,被折老寨主救下。沈妃遭此苦难,不愿再回到皇室,折老寨主又一片诚意,便嫁给了他。
“折老寨主为人诚朴,治愈了沈妃的伤痛。沈妃与他十分恩爱,生下了一儿一女。他们本来可以永远这么幸福地过下去,可千不该万不该,沈夫人的女儿折小棠在山中狩猎时,截获了石家和东宫属官的密信。
“沈妃虽然不愿意回到皇室,但也无法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亲生骨肉死在阴谋算计之中。可她又不能暴露身份,折老寨主便暗中警告了石家,想让他们放弃此次阴谋。没成想,石家反生了豺狼之心。
“石家看准顾六急于立功,找上了他。顾六善于算计人心,知道这是一个火中取栗,即使做下滔天大恶,也能全身而退的机会。他与石家联手,不但灭了突厥残部,还血洗了琵琶川。
“等我大哥和太师赶到琵琶川,已是无力回天。他们能怎么办呢?太子正在京都率领将士抵抗叛军,而皇太后也已改嫁他人、自刎殉夫。孙儿害死了亲祖母,娴静贞洁的皇太后弃天子如蔽履,真相若披露出来,天下将如何沸腾,咱们偏激执拗的陛下又会作出何种疯狂的事情?大哥和太师多方权衡利弊之下,为了顾全大局,联手将此事压了下来。于是,便有了各方或有意为之、或无意造就的滔天冤案!”
顾宣平静地看着无法言语的宋怀素,最后说出了意味深长、一语双关的一句话。
“上万条人命啊,宋先生,您说,他们死得冤不冤?”
说罢,顾宣举着雨伞,欲从宋怀素身边擦肩而过。
宋怀素忽然回头,略略提高声调:“可这,与你顾宣何干?”
顾宣停住脚步,他的眼神,仿佛在透过无穷无尽的雨帘看着一个人,眸子里露出一丝温柔和决然。
——我负她良多,唯有用这副残躯,为她劈开所有桎梏。
——一切罪孽,由我一人承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