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令仪却罕见地没有接腔。
她搀扶着他,他实在是浑身没有一点力气,整个身体几乎是倾斜在她身上,她一步一个脚印,走得很吃力。
“你不想我对你失望吗?”
许久,她冷不丁开口。
赵堂浔长睫轻轻颤了颤,缓缓反应过来,她是在回应他先前说过的话。
“如果你不想,那你就好好改正,从今以后,学着去相信别人,尝试放下对别人的戒备,毕竟,世上还是有很多好人的。你本性一定不坏,只是走歪了路,我相信你,你可以改过来,我不会对你失望的。”
赵堂浔又是冷冷哼了一声。
她根本就是什么都不懂,还这样自以为是,冠冕堂皇。
像她这样从小生长在爹娘手心中的娇小姐,才能说出这样可笑的话。世上哪有这么多好人,不过是她身在福中不知福,还如此天真地去指导旁人的人生。
他嘴角牵起一个讽刺的笑容,他们从来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自己方才竟然还当真思考了她的话:
“好啊,从今以后,我一定谨记孟小姐的教诲,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他语气沉沉,眼神诚挚,一时之间,孟令仪还真分辨不出真伪,语重心长地点头:
“你若真心忏悔,也不枉我这么辛苦地把你拖回去。”
话音未落,肩上担着的胳膊猛地一扯,只见他捂着肚子,狼狈地弯下腰,脸皱起来,一边剧烈咳嗽,一边喷出一口鲜血。
他咳得整个身体都在颤抖,身体一偏,孟令仪也架不住他,他膝盖一软,跪倒在地,勉强用一只手撑着不倒下去,脸色苍白,冷汗涔涔。
孟令仪脸色一变,慌忙弯腰,手掌不住地给他顺着背,只见他吐出的鲜血呈暗红色,孟令仪捞起他的手,冰凉得吓人,她的指头按压在他的脉搏上,冷静下来感受,扶着他咳得昏昏沉沉往下坠的滚烫额头,问:
“你除了伤口疼,还有别的地方不舒服吗?”
赵堂浔意识模糊,五脏六腑又热又胀,又仿佛又无数只虫子啃咬,更别提那些大大小小刮扯着衣裳的血淋淋的皮肉,耳膜里也恍惚有尖锐的风声,他死死咬着牙关,不肯放松半分,否则几乎要痛哼出来。
孟令仪只见他跪坐在地上,背躬起来,头沉沉地低下去,撑着身体的那只手掌颤抖得越来越厉害,接着,力气猛地一泄,整个人像一片落叶似的往前坠落。
她连忙接住他,他重重压进她怀里,孟令仪扶着他,自己跪坐下来,让他上半身躺在她曲起的小腿上,一只手臂担着他软软的脖颈,另一只手拍了拍他的脸:
“喂,你不许睡!你能听见吗?”
他的眼皮似乎很沉,微微眯着,干涸的唇瓣漏出一条缝,艰难地吐息,压抑着疼痛。
他耳朵好吵,吵得快要疯了,他听不清她的话,只看见她的唇瓣动来动去,看她的眼睛红红的,瞪得老大,赵堂浔皱着眉,努力侧过右边脸,口中气息微弱:
“凑过来……说。”
孟令仪抿了抿唇,目光纠缠着落在他的耳朵上,若有所思,她伸出手,轻轻摸了摸他的耳垂。
一阵酥酥麻麻猛地蔓延至他全身。
接着,她嘴唇凑近,问:
“再坚持一会,相信我,我可以救你的,好吗?”
“我估摸着你的脉象,大概是中毒了,具体是什么,我也一时也拿不准,只能先稳住,我先带你回慈庆宫,然后再做打算。”
赵堂浔冰冷的手却紧紧抓住孟令仪的手腕,勉力撑起眼皮,语气坚决:
“不能让哥哥知道。”
孟令仪皱眉,刚想反驳,都这种时刻了,还瞒什么瞒。
可他捏的那么紧,几乎要把她的骨头捏碎,她又想起,上次他也让她不要让太子知道他腿痊愈之事。
“我答应你,我会替你保守秘密的,但你必须配合我。”
赵堂浔眼神迷蒙,低低嗯了一声:
“方才……咳咳……我……我……和百川在这里分头行动,我们……在这里等一等,他……会找到我们的。”
他说完,仿佛已经没有任何气力,眼睛将闭未闭,四肢冰凉,身体却发烫。耳边只剩下喧嚣,眼前黑影重重。他的记忆时而闪回到小时候,阿娘轻轻拍着他哄他睡觉,时而又是那双把他拽进暗室如同蛇一般冰冷缠上来的手和令人胆颤的笑声,再一晃神,是哥哥让他跪在庙堂里,对着列祖列宗,让他忏悔他此生的罪过,又是在西泉的那几年,鞭子落在他身上,野兽的獠牙狠狠刺进他的皮肉。
那一双双眼睛,愧疚的,厌恶的,垂涎的,欲望的,不屑的,通通如同洪水一般将他吞噬。他被石头拽着,坠进湖水的深深处,周遭被冰冷环顾,寒意刺痛骨髓,哪哪都在疼,却又哪哪都麻木了。
他是一条永远孤独的舟。
这条舟就算坠入深海,也不会有人在意。
忽然,在这漫无边际的冰冷中,却有什么温暖的东西捧着他的手,热烘烘地将他的手拢在一起,那点温度很淡,几乎算不上热,他周遭依旧一片寒冷,但他却本能地想要朝着那点热度靠近。
迷蒙之中,他的指尖颤了颤,缓缓一点点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