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伴随的,作为定远侯府世子,谢渊起身上前,代父接旨、并当众叩谢天恩。
这之后,鎏霄台再度喧起的哗然可以想见。无数恭贺声,夸赞声,数不尽的溢美之词,几乎砸得人昏天暗地。当然为人臣子在朝行走,难免树敌,就连定远侯也不例外,有人诟病其戍卫边关多年,虽然勤勤恳恳,也确实劳苦功高,但也吃过不少败仗,说起这个又不免有人提起当年北疆之事,指定远侯连儿子都护不住云云。但那些杂音在“普天同庆"的日子,自是才刚冒出来便被各种指摘声淹没下去。
而这满世界的喧嚣声中。
唯有姜娆一人静默、安然、对着面前的案几失神。战报能及时传回京中,乃是八百里加急,但北疆距京三千多里,大军休整后班师回朝,至少也得两三个月。
如无差错,定远侯大概也像前世那般,秋后才会抵达京师,之后才是北魏使臣……
“郡主是哪里不舒服吗?”
眼见少女面色隐白,也不说话,有人这般关切了一句。姜娆回过神来,“没事。”
话是这么说,可曾经葬身于雪崩之下,心中难免不落阴影。再看鎏宵台上,姜薪作为一国之君,自是也龙颜大悦。随着皇后、妃嫔、皇子等人纷纷入席,姜娆以为要开宴了,这样的宫宴她自幼参加过太多,早已是家常便饭。
但姜娆显然没料到,接下来竞然还会有第二道圣旨。只见樊公公在承宣帝那里停留了片刻,而后手中携一卷明黄物什,再次行至众人视野前方,立在汉白玉阶前将拂尘一甩。曰一一
“镇国公之次子,谢玖,上御前接旨一一”伴随这拖长了语调的高亢之声,所有人皆感意外。满座哗然也随之沉寂下来。
姜娆更是猝不及防,眼睫一抖,下意识便抬眸望了过去。这夜天幕月华皎皎,视线掠过灯火、杯盏、人潮,众人只能望见一抹颀长高挑的玄色身影,自谢世子身旁起身,并慢条斯理穿过甬道,踏上玉阶。而后一撩袍摆,谢玖单膝跪地。
在姜娆后来的记忆里,这是她有生之年,听过内容最长的一道圣旨。“应天承运,皇帝诏曰:
“镇国公谢铭仁之次子,谢玖,性秉忠良,志存社稷,其节义之举,朕每思之皆感动容。”
“忆昔年方九龄,随父戍边,竞于两军阵前身陷敌营。彼时稚龄,逢虎狼环伺,于北魏辗转囹圄数载,受非人之苦,却心向大启,未尝半分动摇,其忍辱之智,更非寻常孩童可及一-暗察北魏军机部署,默记疆场攻守态势,手绘山川地形舆图,凡敌营机要、粮草虚实、将领调度,皆藏于胸,且于今岁年关归来之际,尽数献于大启社稷。”
“镇国公凭此良策,运筹帷幄,大败北魏三十万大军,破获城池十二,战马军械无数,建前所未有之奇功。”
“经朝廷斥候核验,此乃北疆实情,烽火就此停息,此功之基,实由谢玖而起。”
“玖归来之初,朕念其久陷敌营,恐徒惹朝野猜忌,碍行其事,故未行公开归朝之仪,仅授麒麟卫指挥使一职,令其于暗处秉持忠勇,侦刺奸邪。”“其绘之军机图册、机要文书,今悉数藏于阁内,可供众卿余览。朕观其年少蒙难而忠心如磐,身陷逆境而智计过人,于国于家皆为栋梁之姿,其忠勇聪慧远超同侪,实乃大启之幸。”
“矢志归朝,心向故土,其功不可没,其节不可不彰。”“兹破格下旨,封谢玖为襄平候,食邑万户,赏金万量,锦缎千匹,珍宝若干。望襄平候此后养息身心,续承忠烈家风,辅朕护大启河山,永固邦本。”“钦此一一”
与先前不同。
这道圣旨宣读完毕,伴随樊公公拖长了语调的“钦此"二字,整个鎏霄台鸦雀无声。
无论王公大臣、世家贵胄、女眷诰命,无一不是身心俱震。也算帝王亲自下场,回应了日前百官云集于金銮殿外,对于谢家双生子,尤其“谢二"身份及其回归大启的各种质疑。
换个人,必有大臣会忍不住出来跳脚:此人年纪尚轻,资历尚浅。少年得志,未必美事。
陛下爱才乃社稷之福,但让人年纪轻轻身居高位,怕是难以服众,恐惹非议云云。
尤其年仅二十便受封候爵,且独立于本家之封,别说大启建朝以来,就连史书都难寻例子。
偏偏“破格"二字,又已经解析了所有。
也解析了为何过去百年间,大启和北魏始终处于鏖战状态,难分胜负,甚至大启始终被压着一头,却自这年开春以来,北疆如有神助,屡战屡捷,势如破竹。
事关江山社稷,北魏请求停战议和,非同儿戏。一国之君,也断不可能拿这种事情来开玩笑。是以便是有人想要反驳,一时也找不出能够与之匹配的经验、说辞,心下唯有震颤二字。
观之大启,能有此经历、心性、智慧者。
再找不到第二位了。
就连一贯心性稳敛,处变不惊,且自以为了解弟弟的谢渊,也在听罢这道圣旨,消化其内容和意义之后,眸光无法凝聚成一个实质点来。仿佛第一次认识弟弟,又仿佛从未认识过弟弟。从前窥见和触到的那些,均不过冰山一角。如此这般。
此时此刻,承宣八年的天授夜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