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微宫,政事堂。
宰相们围坐在紫檀木长案上,其中刘晏眉头紧锁居中而坐。
由于崔祐甫前往河北道整肃吏治,所以姜天骄命令杨绾兼摄御史大夫,让他暂代崔祐甫执掌御史台。杨绾拜相诏书墨迹尚未干透,他来到政事堂上任以后,随即痛心疾首说道:“河北道十五郡何其猖獗,朝廷恤民新政,竞被视作中饱私囊之良机。此非一隅之弊,由此管中窥豹,可见天下蠹吏之心。”紧接着,杨绾霍然站起身来,紫袍衣袂无风自动,他那清瘦的身躯此刻挺立如标枪,眼中再无半分新晋宰相的矜持与谦抑,唯有刑名老吏洞察秋毫后的凛冽锋芒与忧国忧民的沉痛决绝。
“各地官员阳奉阴违,已成痼疾;前唐天宝遗毒,欺上瞒下之风,早已深入骨髓。当初陛下为求新朝初定,天下安稳,暂留彼辈维持地方,实乃不得已之权宜。”
“然而此等蛇鼠之辈,何曾感念天恩?反以为朝廷软弱可欺,法度形同虚设。河北道尚且如此,那么天下诸道,焉能独善其身?”
“值此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事。要想把贪官污吏除恶务尽,当用重典。欲清此积弊,非雷霆手段,不足以震慑魑魅魍魉。”
“我准备请陛下即刻下诏!派遣精干御史,分巡天下诸道!凡是各府郡县,胆敢仍循旧规,违抗新法,压榨百姓,无论品阶,无论背景,一律锁拿归京,着三司会审,查证属实者,斩立决,悬首示众,以儆效尤。”
刘晏眼中充满震惊,他强烈反对道:“公权,你这实在是操之过急。顽疾在身,当用缓药。整肃吏治,绝非一朝一夕之功,更非一场席卷天下的腥风血雨所能速成。”
“河北道十五郡,病灶已明,毒疮已显。理应集中力量,雷霆一击,剜疮割痈,将此十五郡之蠹虫,明正典刑,抄家示众,以此为典型,震慑天下!”
“使天下诸道贪官污吏,知朝廷法度之森严,知陛下肃贪之决心,那么自然心生畏惧,收敛行径!而这也是杀鸡儆猴,以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大的震慑。”
杨绾带着压抑不住的激愤,他声音陡然拔高说道:“士安兄,你可知这猴早已成了魔,岂是朝廷杀几只鸡就能吓退的?”
“你应该知道当初陛下为求江山稳定,社稷安稳,从而迅速接管地方,对前唐遗留之官吏,多予留任。”
“此辈久浸天宝年间之污浊,多为奸相杨国忠所提拔,早已习得欺上瞒下和贪墨盘剥的好本事。”“这帮贪官污吏视新朝法度为无物,自以为天高皇帝远,朝廷鞭长莫及,更以为同僚皆然,法不责众。此等心态,便是他们肆无忌惮的护身符。”
杨绾直接剖开刘晏试图维持的稳定表象,他痛心疾首说道:“河北道作为陛下龙兴之地,尚且有十五个郡胆大包天,公然违旨,其余诸道个个就都奉公守法体恤民情?就无人暗中仍行旧规,把这多征粮米尽数揣入私囊?”
“朝廷若只大力整肃河北道,从而放过其余诸道,那么河北官吏岂能心服?反而只会怨朝廷不公,只会以为朝廷欺软怕硬。”
“此非震慑,实乃纵容。只会让天下诸道贪官污吏更加有恃无恐,以为朝廷不过雷声大,雨点小,自以为只要抱团取暖,便能对抗国法。”
“更何况以旧规征收田租,便是公然违抗朝廷诏令,便是抗旨不遵。此乃十恶不赦之大罪,依律当斩。”
“对于此等动摇国本之叛逆,吾辈岂能因法不责众便轻轻放过?这样下去试问朝廷威仪何在?国法尊严何在?那些被多征而卖儿鬻女的黎民百姓,公道何在?”
刘晏觉得自己这尚书令真是难当,他有对杨绾所描述黑暗现实的认同,有对后果深深的忧虑,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
在这种情况下,刘晏同样跟着提高声调,他试图压下杨绾那过于锋锐的气势:“公权,你真以为我不知天下贪墨者众?这天下各道钱粮簿册,哪本我没看过?我比你更清楚这水有多深。”
“正是因为清楚才更要慎重,你真以为我愿意姑息养奸?愿意看着那些蠹虫吸食民脂民膏?我比谁都想廓清这污浊吏治。”
“然而你想过没有?这天下有多少个郡县?太守和县令加起来一两千人,依附于其下的贪官豪强更是恒河沙数,盘根错节,早已结成遮天蔽日的关系网。”
“朝廷派遣监察御史下去把所有贪官锁拿归京,然其空缺谁来填补?这留下盘根错节的势力,由谁去清理?地方政务,由谁接手?仓廪税赋,由谁厘清?若遇地方官军异动,豪强煽动民变,又当如何?”刘晏苦口婆心劝谏道:“公权,整肃吏治是为了什么?归根结底是为了政通人和,是为了天下百姓安居乐业。”
“若因操切行事,激起地方动荡,官场人人自危,政务全面瘫痪,甚至烽烟再起,那这整肃吏治的意义何在?”
“治顽疾需用缓药,稳定压倒一切,而这也是我的苦衷。并非我故意纵容贪墨,实在是不得已,是为了这好不容易才从战火中喘息过来的亿万黎民!”
杨绾脸上浮现近乎悲凉的嘲讽:“稳定压倒一切?难道就可以容忍贪官污吏视朝廷法度为无物?放任他们割着天下苍生的肉,喝着黎民百姓的血,来维持这表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