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宰相和枢密使离开含元殿后,殿内重新陷入异样的沉寂,只有蟠龙铜炭盆中,炭火燃烧发出噼啪的轻响。
太子姜胤脸上露出愤懑与深深困惑,他率先打破殿内的沉寂:“父皇,儿臣心中尚有不解!”姜天骄雷霆之怒已然敛去,他脸色平静深沉说道:“胤儿,你还想问什么?”
姜胤顿时充满难以言喻的委屈,他一脸不解问道:“儿臣在河北亲眼见到那些贪官污吏是如何压榨百姓,逼得百姓卖儿鬻女。”
“可儿臣也是亲耳听到,那些挣扎在生死线上的百姓,他们在背地里咒骂得最凶的,不是骑在他们头上作威作福的县令、胥吏、豪强,而是主张为民减负的父皇您啊!”
“为什么?这到底是为什么?明明是贪官蠹虫阳奉阴违,敲骨吸髓!为何百姓怨恨却像毒箭一样射向父皇?难道他们都是愚昧无知之民?”
姜天骄嘴角勾起无奈弧度,他看着儿子脸上那委屈表情,唉声叹气解释道:“胤儿,在这些面朝黄土背朝天,一生挣扎于温饱生死边缘的百姓眼中,所有穿着官袍能决定他们生死祸福的人,无论大小都是皇帝的臣子。”
“县令是皇帝的臣子,小吏是皇帝的臣子,那些与官府勾结的地方豪强,在百姓看来也是皇帝默许纵容的爪牙。”
“既然皇帝的臣子个个如狼似虎,贪得无厌,那么坐在洛阳皇宫里面,给这帮豺狼虎豹发号施令的皇帝本人,他又能好到哪里去?”
“百姓不懂朝堂纷争,也不懂政令如何下达,更不懂什么是阳奉阴违。他们只知道让自己活不下去的刀,是握着官印的人砍下来的,而这官印又是皇帝给的。”
“骂贪官,贪官就在眼前,随时能让百姓家破人亡。骂皇帝,皇帝远在天边,骂了反而能解一口心头恶气,而且又不会立刻招来横祸,正所谓现官不如现管。”
姜胤发热的头脑瞬间冷却几分,他想起当自己问及百姓遇到不公为何不敢告官时,所有百姓眼底都是深入骨髓的恐惧,而这才是勒在他们脖子上的绞索。
姜天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他一脸正色说道:“胤儿,你可知民间有破家县令之说?一个小小县令就拥有着让无数百姓顷刻间家破人亡的合法权力,横征暴敛、罗织罪名、强夺田产、屈打成招,哪样不足以毁掉一个苦苦挣扎的升斗小民?”
“对于百姓而言,皇帝如同天上的神龙,见首不见尾,威能或许无边,但却太过遥远飘渺。反观县衙里手拿水火棍的差役,或是替地方豪强跑腿的帮闲,这些人的威胁才是近在咫尺,能让他们明日就变成路旁冻毙骨的催命符。”
“百姓骂皇帝,贪官污吏听到只会暗笑愚蠢,甚至巴不得百姓多骂几句,最好将怨恨全部引向高处,这样自己就能放心搜刮民脂民膏。”
“可要是百姓胆敢骂他们一句,哪怕只是背后小声嘀咕让贪官污吏知晓,百姓瞬间就会变成刁民,轻则一顿毒打,枷号示众;重则罗织罪名,投入大牢,家产抄没,妻女为奴。”
“百姓骂皇帝于他们无损,骂贪官却会立时招来灭顶之灾,趋利避害,这是人之常情,无关愚智。”姜胤脸色变得苍白,他下意识攥紧拳头,真没想到这帮贪官污吏如此狡猾。
姜天骄语重心长教导道:“胤儿,你还认为百姓是愚民吗?为君者必须永远明白一个道理,那就是皇帝只能跟百姓站在一起。”
“只有皇帝跟百姓站在一起,才能看清谁是真正在吸食民髓的蠹虫,才能拥有无穷无尽的力量,去对付那帮对上欺瞒、对下压榨的贪官污吏乃至豪强劣绅。”
“如若没有百姓缴纳赋税,朕身上锦袍从何而来?朕盘中的珍馐从何而来?是千千万万个百姓在支撑着江山社稷。民才是税之源,民才是国之脉,民才是这万里江山的根本。”
“贪官污吏如附骨之疽,趴在百姓身上吸血,损公肥私,蛀空国本。更可怕的是,他们还会拉开一张密不透风的幕布,横亘在皇帝与百姓之间。”
“对下极尽压榨之能事,让百姓苦不堪言怨声载道;对上极尽欺瞒粉饰之功,报喜不报忧,完全将民间百姓的血泪哀嚎层层隐瞒。”
“若非是你亲眼所见亲耳所闻,朕坐在这含元殿里,看着这些歌功颂德的奏疏,恐怕真以为河北已是人间乐土。”
“长此以往,纵使皇帝手握至高权柄,也会被这层层欺瞒蒙在鼓里,变成对民间疾苦一无所知的昏君。而当百姓怨恨积累到顶点,接下来便是揭竿而起进行起义。”
在姜天骄语重心长的教导下,姜胤逐渐对贪官污吏产生怨恨。
恨他们不仅榨干百姓的血汗,更扭曲他们的认知,还将本该指向贪官污吏的滔天怒火,巧妙转移到远在天边的皇帝身上。
“父皇,儿臣明白了。”
姜胤脸上闪过浓郁恨意,他咬牙切齿说道:“这帮贪官污吏才是罪魁祸首,是他们隔绝君民,是他们制造怨恨,是他们故意把百姓变成愚民。”
“百姓接收不到正确的信息,看不到朝廷真正的意图,只能从切身所感的残酷现实中,拼凑出他们所能理解的真相,那就是皇帝在纵容贪官污吏鱼肉百姓。”
“百姓非愚,实乃蔽于奸邪,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