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谦恭行礼:“裴叔父。”
“你都这么大了。"裴寂打量她,略作客套,“想当年在晋阳见六娘,不过十二三年纪,捧着笔墨为家母作画,身量连够着屏风上端也需踮足,不想如今已是亭亭玉立,聪明灵秀,太上皇可以无忧了。”诚然裴寂曾刁难过她,不过她还是感激他于李渊的陪伴,给了陷入孤独的老人许多慰藉。
于是李惜愿态度良好,礼貌回答:“多谢叔父夸奖,小六受之有愧。”裴寂稍停一顷,忖着此来目的,随即步入正题,直截了当看她:“六娘可知汝兄与长孙辅机二人,短短三月革去朝中大半官职,众怒纷纭,朝野震动一事?”
“不知,还请裴叔父与小六详细讲来。"她摆出虚心求教神态。裴寂一口气上来,顿以居高临下的口吻教育她:“太上皇对你自小要求严格,你读过那么些书,想必应知径狭之处,宜让一步与人行的道理,为人处世,当怀变通之智,若行为过绝,则对六娘也无益。叔父将六娘视作亲侄,此番苦心相劝,你应晓得其中利害,叔父望你能与陛下及长孙辅机转达。”“可是叔父,我觉得这没错。"李惜愿挠挠脸。“甚么?"裴寂万莫料及她如此反应。
“叔父您想,若是您家宅里一百人里九十人光领工钱不办事,任由您的房屋蛀了也懒得去重修,您不仅要养着他们,每月还要倒贴万贯,您乐意吗?”“这不同。"裴寂道。
“何处不同?”
裴寂皱眉,语调再次凝肃:“朝野之事,岂能与家宅作比,六娘不懂政务,不应置喙。”
李惜愿摸摸脑瓜:“那小六是不明白了,还请裴叔父赐教。”裴寂观李小六执迷不悟,火气无端上涌,存着将她说通的心思,不懈道:“那些旧臣们,都是随你阿耶奠定大唐基业之人,离了他们,谁来替你阿耶管理国家,稳定朝政?如今你兄长继位,反倒将他们一脚踢开,半分情面不留,岂不知这朱笔一勾,便是一家恸哭?”
“一家哭,总比一国哭好。"李惜愿回答。“你怎如此冥顽不灵!"裴寂气急。
李惜愿继续道:“现在是贞观了,换一番新气象不是应该的么?”“你这孩子一-"裴寂拂袖,正欲戳其脑门再行教育,两片唇张了张,眼前蓦然倒伏一道人影。
李世勒遍寻李惜愿不得,足过半响,终于遇到两个知情人。“裴相唤公主移步叙话。"僮仆道。
“裴相?"李世勒蹙眉,“他与公主有何话可叙?”僮仆爱莫能助地摇头:“奴不知了。”
忽然,连廊外响起一声惊呼:“公主!”
闻声,李世勖刹那变色,猛一旋身,拔足疾奔而去。“公主素患家传气疾,近来废寝忘食,难免心脾有损,气虚难补。加之未能及时用膳,一时旧疾发作,郎君日后还需多加留意。”朦胧间,李惜愿听见耳畔低微声音。
随后是男子的回答:“如何调养?”
“公主切记不可劳累过度,按时进食,其余惟有静养。”“知道了。谢先生。”
“分内之事,郎君不必言谢。”
笃缓脚步逐渐退去,李惜愿方自混沌中醒来,她睁开眼帘,视见榻边的长孙无忌。
他静默发怔,似乎思忖,闻身畔细微动静,旋即回神,望她从沉睡中苏醒,终于释缓一息。
“饿么?"他问。
李惜愿点点头。是有些饿了。
他将她扶起,家仆端来一碗白粥,他取过汤匙:“我喂你。”手中舀粥,长孙无忌道:“裴寂与你道了甚么?”“辅机应该能猜到,他让你们罢手。”
果然。长孙无忌顿而作色。
“他不敢与我们力争,竞胁迫于你,枉以长辈自居。"眉心紧拧,他示意她,“张嘴。”
咽下递来的热粥,李惜愿勾起唇角,宛若无事人:“裴叔父不敢胁迫我,相反,他被我气得七窍生烟,话也说不出。”他却不答,面上神情幽深,她瞅一眼,霎时明白。“辅机是不是要为我回击裴叔父?"李惜愿道,“我更希望你们不是为了我,要为了朝廷公心,不然你们名不正言不顺,会背负恶名的。”“与阿盈无关。"长孙无忌轻抚她瘦弱的背,“裴寂一日留在政事堂,贞观便一日无法步入正轨。”
“那便好。”
接下来的几日里,李惜愿受到了车牯辘似的连轴转轮番关怀,卧室里每日都充斥着不同的面孔。
李二陛下与妻子当晚便来探视,见李小六能吃能喝,已无大碍,松去一口气,李世民拍拍她肩,以商量语调对她:“小六一心向学是好,只是不可亏欠了身体,哥哥宁肯你目不识丁,也不欲在榻上见你。”“我懒得读书的时候你不是这般说的。"李惜愿皱了皱眉。李世民顿怒,指关节敲她脑瓜:“孰人要你矫枉过正了?哥哥让你劳逸结合,你是只拣一半听。”
“嫂嫂,你夫君又训我。"她立刻转向长孙知非,神色委屈。“你哥哥也是为你忧心。“夫妻难得战线一致,她微笑,“阿盈以后译经,可随身携两块胡饼,想师父不会责怪。”
“还译甚么!"李二变脸,“还不在家好好歇着?”好凶。李惜愿吐了吐舌。
翌日,除了伙伴们,房玄龄亦与其妻卢氏前来看望,魏征过府时,甚至还带了两罐醋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