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会儿,他如梦初醒般单膝跪地,行了一个标准的军中大礼,语气中满是激动:“末将不知公主尚在人间!"他额头紧紧抵在交叠的手背上,肩背剧烈起伏,“父亲临终前还在念叨姑母和……和那个据说已被乱军…”清音急忙上前两步,伸手扶住他的手臂:“表哥快请起,此处并无公主,只有卫娃。”
韩明远缓缓起身,清音这才发现他比自己高出大半个头。近距离下,她闻到他身上那股混合着皮革与风沙的独特气息,那是北疆特有的味道。她鼻尖陡然一酸,脑海中不禁浮现出琳琅姑姑曾说过的话:韩家儿郎世代镇守边关,饮的是雪水,枕的是弓刀。
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毛毛细雨,雨丝轻柔地打在窗棂上,发出沙沙的声响。茶炉上的水已经沸腾多时,白色的水汽在两人之间缭绕。韩明远眼眶微微发红,他仔细端详着清音的面容,目光中满是复杂的情绪,忽然间,他别过脸去,声音略带哽咽。“像,太像了……尤其是这双眼睛,就连眉心这颗痣都生得一模一样。”他用粗糙的手掌抹了抹脸,继续道,“这些年,我们一直在暗中寻访,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还能见到姑母的亲生骨肉。父亲临终前,还在自责没能护住姑妃“表哥不必伤怀。“清音打断了他,声音很轻,“母亲选择殉国,是她的气节。
她将煮好的茶倒入杯中,茶汤澄澈,映出她微微发红的眼眶,“但她也给我留了活路。”
韩明远转过身,接过她递来的茶杯。
“城破那日,父亲正在北疆全力追击胡人残部。"他声音低沉,思绪陷入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里,“等我们收到消息匆忙赶回,一切都已回天乏术,当时我们派了十几拨人去寻,却得知姑姑为保皇室尊严,在昭阳殿……自焚殉国。他强忍着悲痛继续说道,“后来朝廷四处通缉韩氏余孽,我们迫不得已,只能隐姓埋名。父亲带着残部退守漠北,在塞外做起了马帮生意。他病逝之后,我接手了商队。这些年,我们一直以商队为掩护,暗中积蓄力量。”清音注意到,他说“病逝"时,眼中闪过一丝寒光。她不动声色地拿起茶壶缓缓斟茶,开口问道:“那韩家其他人呢?”“除了我们这一支在北疆的,几乎都没能幸免于难。"韩明远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着情绪,“表妹,你又是如何探得我们的踪迹?”清音并未直接回应,而是反问道:“表哥可知道'护国神女′?”“自然知晓。”
韩明远皱了皱眉,道,“据说此女能预知灾祸,通晓天机,深受皇帝信任…说到此处,他猛地抬起头,瞪大眼睛看向她,满脸的震惊,难道……”清音唇角勾起一抹略带嘲讽的冷笑:“不错,正是我。借着这个身份,我才能自由出入东宫,接近太子赵殊。”
“难道表妹是要……“韩明远的声音不自觉地发紧,心中已然猜到了几分。“表哥可知,如今朝中局势?"清音继续问。“略有耳闻。"韩明远神色渐复冷静,“太子势弱,孟相把持朝政,睿王虎视眈眈。表妹,你既是韩家血脉,为何会成为狗皇帝的护国神女?”雨声渐密,清音望向窗外朦胧的街景,远处皇宫的重檐庑顶在雨雾中若隐若现。
“我以神女之名入东宫,便是为了…“她转回头,眸中寒光凛冽,“借太子之手,让赵家血债血偿。”
韩明远猛地站起身,快步走到窗前确认无人偷听,又折返回来,压低声音道:“公主莫不是打算先扶太子登上皇位,而后再…话到此处,他声音几乎微不可闻,“不可!此事实在太过凶险!”他焦躁地在室内踱步,眉头皱得越来越紧:“赵殊能在这波谲云诡的局势中稳坐东宫之位,可见绝非泛泛之辈,公主孤身一人在皇宫,我等怎能安心?”“我并非孤身一人。“清音打断他,从怀中取出一枚铜符放在桌上,“琳琅姑姑一直在宫外暗中为我联络旧部,这是北衙禁军副统领的信物,他当年受过母亲恩惠,此前裴家军也已与我们达成协议,如今又幸得表哥相助,局面已非往日可比。”
韩明远拿起铜符仔细端详,神色渐渐缓和:“原来如此。”想到什么,他又拧紧了眉,目光中满是忧虑症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公主与那太子朝夕相处,不知可有……
清音神色微微一变,像是被说中了心事,急忙转身,避开韩明远的目光,语气有些生硬:“不过是虚与委蛇,临场做戏罢了。”“当真如此?”
“……”
韩明远何等敏锐,一下子就察觉到她话语中的迟疑,忍不住劝道:“公主,复国大业乃重中之重,容不得半点儿女私情掺杂其中。那赵殊虽说如今像个傀儡,但说到底,他终究是赵氏血脉,咱们与赵家的血海深仇,公主可不能忘啊。”
“我自然明白!"清音的声音陡然拔高,难得有些奇怪,话一出口又赶紧压低,“这些日子以来,我每日每夜都在心底提醒自己,我究竟是谁,我到底为何而来,只是……
只是什么呢?只是在许多个夜半惊醒时刻,赵殊总会轻轻拍哄,安抚她慌乱的情绪?只是看着他病疾发作时,她的心也会跟着发疼?只是他偶尔投来的眼神太过炽热,炽热得让她不得不移开视线,生怕再多看一眼,就会在那漩涡中选失,就会忘记他姓赵,忘记那一夜将宫墙烧得通红的血与火,忘记母妃临终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