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爱,死亡与妹妹(十五)
有时候,元昭会怀疑父亲是不是知道了什么。毕竟她越来越懒得掩饰,甚至有许多次她和元鹿相处的时候,元昭感受到了父亲投来的意味不明的目光。
元鹿和元盈说,元昭和自己在宫外时有过一段巧遇,曾许诺过要教她蹴鞠。于是元盈便准了元昭进宫,继续这段旧约,她得以能和她在宫中时时相会。这事应允轻易得让元昭觉得不可思议,像是自己从来没认识过这个父亲,或者说舅舅,这个皇帝。
元盈很多时候的决定像个最标准的帝王,他本身即是不可揣测的天威。帝王的一举一动都会激起前朝后宫的风浪,乃至影响许多人的一生。于是在外人眼中,元盈的这个决策也带上了众说纷纭的政治意味。元昭又见到元鹿的时候,她却依旧是没心没肺的。看着她的笑脸,元昭忽然福至心灵地领悟了……元盈的决定下那丝丝缕缕的真实想法。这对父女在此时突然有了一种默契一一会不会仅仅是因为,既然元鹿在入宫前有了蹴鞠的爱好,元盈不忍心让她改变,那就在宫中延续,同理,既然她习惯见到了元昭,那就在未央宫中原样如一?
在外人看来,王皇后要观星看天,有陛下上赶着倾物力为她造观星台、观星仪,要听曲赏乐,便有长安数不尽的乐坊大家进宫为她做戏,喜欢蹴鞠,淮王殿下便亲自进宫,不劳心力地教习……
不管其他人心思如何纠结复杂,元鹿倒在其中活得坦然自在。所有的“正经事",旁人眼中严肃得不得了的“大事",反而都要为她的玩乐让道。也只有元盈和元昭这对父女会这么想:
无论如何,未央宫对元鹿来说是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尽管它的名字就代表了天潢贵胄,它就是华尘锦堆的长安的最高处,是多少人仰望一生不可得的禁宫,可对于元鹿来说,把她从外面带到了未央宫,多少还是有一种委屈了她的意思在里面。
是的,就算是贵不可言的未央宫,就算是顶尖的金玉珍宝,也是委屈了元鹿。在元盈心中,天下任何地方、任何东西都不能和妹妹相比。这般刁钻古怪、荒僻不经的想法,元昭也只是隐约猜测,但不知为何,在这想法产生于脑海中的时候,她却直觉比外界种种高深莫测的、利益拉扯的理由更接近真相。
那些人从没有见过元鹿,从没有被元鹿这般笑着注视。他们不会明白,在她面前一切纠葛计算都是俗物,只想要这么倾尽所有地、简单地留住一瞬的笑靥,会是怎样一种心情。
如同将光拢在手心。
从这个角度来说,元昭前所未有地理解了父亲。和他产生了深层难言的认同感。
在进宫前,元盈很少和元鹿提及自己此生的亲人,但他的一举一动已经被这里的数十年塑造过。他是上辈子的元盈,也是这辈子的元盈。元鹿比他更早地察觉了元盈心中的细微角落。特别是遇见元鹿,让他的心涣然冰释,变得柔软、开始接纳“情"和"情绪"后,元盈的变化一定会被身边人感知到。比方说对曹平,他多了一份体谅。对元昭,他也有了全新的视角,去看待这个正在长成的权力动物,也是有着七情六欲的年轻人,而非之前全然两个互相猜忌的、逐渐僵冷的政治工具…
元鹿仅仅是存在在那里,就像一处漩涡,拉扯着汹涌水波,卷裹着所有人向她而去。而她身处惊涛骇浪之中,岿然无觉。高悬的明日将伪装和沉重都熔化抹去,冰雪消融,钢铁化水,人无法不追逐着光和热。那些真正让人觉得是活着的感受。只有在元鹿身边,元盈才是真正活着。
或许这也解释了他为何越来越不愿意搭理政事,沉迷于被外界批判诟病的“堕落"中“享乐无度”,反而是元昭逐渐用尚青的脊梁开始担纲不少前朝风雨。但很奇怪的是,越是浸淫其中,元昭就越发理解父亲。甚至比前十几年都要理解。
她明白了从前元盈的决策中许多自己没能看清楚的东西,许多无奈、许多权衡、许多冷酷和裁断,许多怀柔与不舍,也由此理解了为何父亲如此沉迷元周虽然愈发不满他霸占元鹿,但从政事的智慧上,元昭又多对元盈生出了几分敬意。
这该怎么说呢,或许可以说,元鹿让这对皇家父女离心,又将她们前所未有地变得像一对真正的的父女。
在不涉及元鹿的时候,甚至这对父女能说上几分慈孝融治。元盈会很耐心地解答元昭的疑惑。她在监国中遇到的问题,长久不理政事的元盈依旧可以一眼看出症结所在。但他只是隔岸观火地看着,不会从实质上给元昭任何助力一一元昭也不屑。
她带着一种初生牛犊不畏虎的干劲想要挑战父亲的权威,有时候也难免望而却步的畏怯。这畏怯会成为她鞭策自己、警醒自己的一部分。元盈好像知道一切。或许从最开始,他将元鹿接进未央宫的时候,难道就没调查出她和元昭的相遇?元盈第一次见到元鹿的时候,她可是从元昭的别苑里走出来的。
再这么推算,在元鹿和元昭在宫中重逢的时候,她的失态当真没被元盈看出端倪么?那时候她急躁又气恼,甚至没多用心掩饰。元昭总带着这种反反复复的疑心和元鹿相会,度过一段时光,再恋恋不舍地放她回到元盈身边。元盈也似乎毫无猜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