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太君力倡女子读书识字,但碍于家中几个姑娘不好与兄弟们一起上族中私塾,于是另外办了一个家学,让姊妹几个一起读诗习字。
她老人家常说,女子的聪慧未必比不上男子,不必局限,什么《诗经》《孟子》并一应史书都可以习得。虽然有反对之声,到底族中谁也不敢和老太君拗着干,家学就这么办了十来年。
老太君信佛,最近正赶上腊八,她老人家在斋房念佛。私塾家学都放了假,请安一律全免,庄盈止也乐得清静,一早起来读完几篇书,吃过早饭,吩咐映苔:
“把昨日舅舅寄来的东西拿来。”
映苔从妆匣下面抽出一个油纸包裹来,庄盈止打开细看:
是一份包装细致的江南糕点,下面压着一封信和一张地契。
信里舅舅先说事情已经妥帖了,祖宅旁已经置办好了一处院落,可以放心把三娘接回来。又忧心庄盈止这边,细细密密地嘱咐了很多,最后说:“这些糕点是盈止小时候最喜欢的,可惜路遥人困,好多年不曾吃到了,顺路给你捎了些。”
庄盈止看着那封点心,沉默了一会。
自上次写信嘱托他把娘留下的家底都换成银票寄到京都,到现在已经将近一年了,她这舅舅对她是有求必应,有了庄盈止的回应,他的信越写越长,字里行间掩饰不住的怜爱疼惜和欢欣雀跃,从家长里短扯到最近江宁发生的怪事,以至于庄盈止每次要在一堆话里去寻找有用的消息。
半个月前,庄盈止写信托舅舅在家旁边置办宅院,她打算把娘亲的骨灰迁移回故乡,因为前世她离开应国府不久,安置娘亲最后一点遗物的庄子就无故失水了,偌大的庄子,烧得什么都没有留下。后来漫漫长日,她冷眼看着别人祭祖拜宗,只她茫茫然不知何归。
有时庄盈止觉得娘亲太残忍了,她不想留在庄烨身边,所以她可以抛弃庄盈止;她厌恶京都,所以死后连一点遗物都不愿意留下。
重来一次,她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了,既然娘亲厌恶京都,那我们就回江宁去。
想到这,庄盈止转头对照竹说:“我出去一趟,一切照旧。”
照竹点点头,不一会就麻溜地将各样化妆用具摆放好,映苔收好剩下的银票,从衣匣底下找到一套男装,不一会儿,哪还有什么庄四小姐,面前活脱脱一个俊朗的少年郎。
照竹身量和庄盈止差不多,就连面容也有两三分相像,换上衣裳装饰,乍一看,很容易让人恍惚。
庄盈止对镜看了一眼,确认没什么问题,便示意映苔引开后院的人,猫着腰从后巷翻了出去。
映苔看着那封点心,心里闷闷的,这也是三娘子最喜欢的,小姐如今见了,何尝不令人伤心。
荣喜堂,京都三大丝绸之一的王氏的店面。
王仁坐在后堂,堂前一块金丝楠木大匾,上书“仁义财本”四个大字。
王仁平板的面上架着一副西洋眼镜,手里不断翻动着桌上大摊着的账本,在算盘上的手上下翻飞,口里念念有词。
一见小厮领着庄盈止走进来,连忙站起身,笑道:“郑公子您可终于来了,好消息呀!”又转头假意责备小厮:“怎么也不提前通报两声,失了礼数…快备茶水去!”
庄盈止也不客气,一屁股坐在桌前,看了眼桌上的账本。
“王老板,多礼了,看样子这次的收获不小啊。”
“何止是不小!”王仁手一拍桌,满面春光地,“康辛那小子真有两下子,这次出海,不仅所带的布匹全卖光了,还带回来更大一笔订单,听说是个什么…柔国的公侯定的,那可不得了,抵得我这荣喜堂小半年的利头儿了!”
说着把做好的账单放在庄盈止面前,接着道:“除去本息,净赚全在这了。”
庄盈止看了一眼,份额不小。
王仁能白手起家将生意做到名震天下,气运自然可贵,手腕和胆量却更必不可少。
去年她看中康辛的能力,手里捏着娘亲留下的不菲的一笔钱,寻遍京都,也只有王仁敢咬牙投资这一笔风险极大的海外生意,想到康辛,庄盈止问道:“王老板办事,我自然再放心不过了,就约定的分红吧。对了,康辛呢?”
王仁笑眯眯地指了指院里:“那小子正挑下一次的货呢。”又感慨地朝庄盈止道:“郑公子不仅仪表堂堂,看人的眼光也是鄙人自愧不如啊。”
其实第一面见这郑公子,王仁也颇为不屑一顾,这样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娃娃来与他合伙做生意?只怕是那个公侯子弟出来找乐子来了,但本着结善不结仇的原则,王仁还是好声好气地接待了。当听完这人一番话,王仁心慢慢沉静下来,不敢再小觑面前这人。
这郑公子虽年少,却谈吐不凡,见识不浅,所说所论处处直中要害,尤其是现今朝廷刚开放江都市舶关口不久,不少商人都还在观望之中,连王仁也不例外,毕竟这出海一趟损耗不小,没点财力积累的商贾不敢那家底去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