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大考
「所有人都在说:考上大学就好了,考上研究生就好了,考上公务员就好了,还完房贷就好了,孩子大了结婚成家就好了,退休了就好了……」
学校的天台上坐着一个姑娘。
她说她叫宋小蕾。
我经常会看到她一个人坐在天台上。
她梳着一头齐刘海,扎了一个到肩膀位置的马尾辫。
用那种最普通的头绳,玫红色,为了牢固足足绑上了三四道。
她的个子不算高,但整个人很瘦。
皮肤黄黄的,眼神透露出一种“迟缓”的钝态,五官也不算好看。
宋小蕾就是班级里最最普通的同学。
你永远不会记住名字的那种。
我很好奇她为什么坐在这里。
于是,我问:
“你为什么坐在这里?”
她说她只是在教室里待得太累了,所以想出来透口气。
那些试卷,那些课本,那些老师和同学,那些起早贪黑、周而复始的日子,这一切所代表的那种“正常的、常规的”生活,都让她感到疲惫,非常疲惫。
所以想出来透口气。
说这话时,太阳快下山了。
远处橘红色的天空下,太阳像是一颗燃烧着的火球,朝另一端直直坠去。
它美得壮观,美得惨烈,美得近乎下流。
我陪她坐着。
后来她说她要回家了,于是我们告别。
*
第二次见面仍然是在天台。
她开始主动跟我说起一些关于她自己的故事,比如一双球鞋。
一双她正在穿着的球鞋。
她抬起脚让我看。
那是一双非常普通的“特步”女士运动鞋,玫红色,你可以清楚地看见它的商标,两道叉。
这双鞋谈不上设计,配色也不新潮,就是那种最不出错的基础款。
宋小蕾说这是她妈妈专门去运动鞋专卖店买回来的。
为了准备体育考试。
她其实不太喜欢这双鞋。
因为它太显眼了,鞋身通体都是玫红色,穿着显脚大。
可是家里面只有这么一双正规的运动鞋,所以一直穿到了今天。
因为某些原因,她没有办法跟妈妈说:“可以再给我买一双球鞋吗?”
“买一双颜色我喜欢的。”
没有办法说出口。
*
学生总是会无可避免地谈到成绩。
就好像过年,家里面的那些亲戚,他们永远记不清你具体的入学年份、毕业年份,但这不妨碍再次见面时他们仍然会熟稔地问上一句:“期末考试考得怎么样?”
当然,这种“无效交际”并不会随着年龄的增长而消失。
或许他们只是换了个问题形式:
“工作顺利吗?一个月挣多少钱?”
宋小蕾向我倾诉了她的烦恼。
说这话时,她显得很茫然,也很痛苦。
她告诉我她并不是害怕分数。
没有人会害怕一个数字,真的,哪怕是一串数字,也没有人会害怕。
她也不是害怕题目,不管中文的也好,英文的也好。
当她坐在不同的考场上,无数次拿起笔、翻阅卷子的时候,她害怕的绝对不是那些还带有油墨香味的印刷字体。
那她在害怕什么?
数字和题目都是二维的,它们停留在一张纸上,最多停留在手机或电脑的屏幕上。
但是现实世界是三维的。
她的前途也是三维的。
那些色彩缤纷、气味香甜的梦,那一弯在水潭中幽幽倒映的月亮,那些渴望的、盼望的,梦想了无数次想要做的事、想要去的地方——
它们全部承载于这个数字之上。
宋小蕾说她想上学。
想上那种有助学基金,毕业以后能找到很好工作的大学。
最好能远远离开这个地方,离开伏见山,因为她无法忍受这里一成不变的生活与一眼望得到头的人生。
她问我,她说:
“如果一个女孩子高中毕业以后不上学,是不是就要结婚了?”
“这是不是一件很正常的事?”
我没有办法回答她。
因为看上去就是这样,青春宝贵,女性需要在完成学业之后尽快解决个人婚育问题,如果没有男朋友,那她们就需要排队进入婚恋市场,对着一个个男性评头论足,或者被一个个男性评头论足、按斤论价。
相亲,双方准备好房子、车子结婚,然后生小孩。
最好结婚一年之内就生小孩。
至于什么是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