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传来他低沉的声音:“这是我阿母在世时亲手替我缝制,她贵为皇后,为我做衣却从不假手旁人。”
“王皇后?”
“嗯。”
袍色多是月白、暗红,暗红色是贵家子弟才可穿的颜色,她不敢穿,从底下翻了一件几乎族新的润白袍换上,再把发髻拢整梳到头顶,戴上黑色幞头,转眼间成了一个清秀伶俐的小郎君。
唐贤从镜中满意地看她,一只手拢过她的脖颈,轻轻捏她的耳垂:“婉儿,你是我的人。”
“是。”
我是太子贤的人。
崔婉儿默默在心里对自己说。
......
东宫的北门外,有一条长长的甬道通往南边。
尽头是一道边门。
出了边门,朝右边拐个弯,一侧是高大宫墙,涂着朱色,另一侧,是土黄色矮泥墙,一垛一垛,既随意又整齐,是民坊的坊墙。
头顶的天际似乎比宫内看时更高更深沉,暮蓝色里飞过的白鸟也要更大些。
崔婉儿觉着有些头晕目眩,不太敢相信自己竟已第二次出宫,脚下浮浮沉沉,跟着唐贤一路急走,待跨进一道坊门,暮鼓停止,坊门落下。
坊内点起灯火,尚未黑透的夜色里晃动着明黄光芒。
这里看起来就是一个普通的民坊,一座座的宅院比邻而居,院门口多挂着红纸糊成的灯笼,笼纸上也没写什么字。
唐贤抬脚进了其中一家,随即有家丁模样的小子迎上来,将两人往里引。
宅院甚大,是几进几出的大四合院套宅,穿厅过堂时,可见堂宇宽静,院里的腊梅飘来一阵阵清香,梅边挖着小池,池边又有奇石,布置得很是雅致。
走过的小院可见门帘低垂,帘后人影绰绰,不时有男人狂放的笑声与女子的娇声软语从细窄的帘缝间传出,听起来热闹得很。
崔婉儿正好奇地左顾右盼,其中一道门帘掀开,从里头走出一个似曾相识的身影,那人蜂腰长身,肩阔端平,廊下的灯光打在他脸上,照出他黑沉沉的眸子和精致的颌线、挺直的鼻梁,她脱口而出:“赵郎?”
那人蓦然抬眼向她望来,她瞧得真真切切,正是赵三思。可她也被唐贤拉着,一晃眼便走过了那道门,再瞧不见,只见着唐贤蹙眉转头向她望来:“赵郎?”
“是新来的一个宫人,不惯人唤他公公,我便唤他赵郎。”
“宫人怎会在这里,他是服侍哪个主儿的?”
“掖庭宫里的一个内侍,不过他是赵皇后的娘家亲戚,犯了错被罚进去的。”崔婉儿把从阿娘那里听来的告诉他,“他还......”
她止了嘴,原本想说赵三思约她二日后出宫,可一想,唐贤必定要问为什么,为什么的背后不仅有羊裘,还有班牙的一桩命案。
她怎么能让他知道?
可唐贤追问:“他还怎么?”
“他还不识宫里的路,我带他认了,才认识的他。”
唐贤瞥她一眼,似乎看出她有所隐瞒。
然而已经进了另一间屋,他也没再多问。
屋里冷清,长案摆了些蜜饯、瓜仁,角落里一个眉蹙如远山的丰腴女子坐着抚琴,琴声叮咚如泉,唐贤似乎对这里很是熟悉,径直落座,冲侍立一边的小丫环说道:“上酒,上菜,快,饿了。”
小丫环掩嘴一笑:“是,大郎。”
“这是哪里?”
崔婉儿在他身边坐下,凑近了低声问道。
“平康坊,她是舒五娘子。”唐贤说得平淡。
舒五娘子容貌中上,体丰脸腴,头上挽着愁云髻,髻上插着一枝玉簪子,簪头垂挂着一络细金饰品,虽算不上倾国倾城,倒也养眼悦目,神情淡然,那份气度似乎比东宫里的太子妃嫔们还要从容。
崔婉儿看呆了。
原来这就是宫外的女子,她从未如此近距离地观赏过......平康坊?这里平康坊,名人雅士们最爱逛的烟花之地?
唐贤悄悄瞥她一眼:“你知道此地?”
“是。”她心内慌慌地,差点咬着舌头,倒像是自己做了错事。
“你怎么知道?”
“宫人们有时也会谈起外头的事。”
“哦。”他似乎信了,拈起茶碗浅浅酌一口:“这里安静。”
是挺安静的,屋门处有帘子垂挡,别处的喧嚣若隐若现,却发衬得此地静谧,琴声,烛光,辰光缓慢。
酒菜上来得亦安静。
崔婉儿提起酒壶,为唐贤酌酒:“殿下......”
“叫我大郎。”
唐贤抬起杯,一仰头,酒杯又空。
他的语气风轻云淡,却在崔婉儿耳边轰隆作响,她想说“奴婢不敢”,却又觉着未免卑微,想就此应下,又觉着自不量力,酒壶在手心里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