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婉儿干脆退回内室,守在唐贤床边。
他睡得昏沉,眉头皱着,似乎睡梦里也有万般不奈,她伸手虚虚抚了抚,又缩回手,续一炉香,发一会呆,在渐次浓郁的香气里,迷迷糊糊地遁入梦里。
梦里有人渐次浮现,一个个地看不清面目,最后浮现出来的却是赵三思,他怜悯地看着她,仿若在看一只闯进芦荡摸不着方向的小芦花鸡,她热泪盈眶:“赵郎......”
赵三思伸出手,重重捏一把她的脸颊。
真疼!
她“啊!”地叫了一声,惊讶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却是薛灵芸,涂着鲜艳的唇脂,脸刷得跟白墙似地,如同一株寺庙墙上的千年红梅成精,有一种特别强烈的不真实感。
她在用长长的指甲掐她的腮,一边啧啧称奇:“赵郎?哪个赵郎?是捉你的金吾卫,还是囚牢里的同命相怜?”
崔婉儿往后让了让。
“小贱婢,敢躲我?”薛灵芸嘴里骂着,倒也不是十分生气,只是指甲用了力,几乎要掐下她的嫩肉似地,崔婉儿痛得泪花直冒,咝咝地抽气。
“说!赵郎是谁?”她追问。
“奴婢不知赵郎是谁,并不认得。”
“还嘴硬......”
薛灵芸的中气足,声调响亮,话密了便会钦零吭啷地吵闹,唐贤在床上不耐地翻个身:“梦话而已,何需计较?”
“那个赵郎都钻进小贱婢的梦里了,还不要紧?”薛灵芸不服气地回。
唐贤拍拍被子,扑扑有声,却也听得出来已然气恼,薛灵芸总算有了眼色,不再与崔婉儿纠缠,伸腿将她往外拨拨,才坐到床沿边,俯下身子温声软语:“妾身替殿下挑了两个内侍,留在你身边侍候如何?”
“好。”
“你不挑挑?”
“不挑了。”
唐贤的回答极是爽快简短,几乎称得上敷衍。薛灵芸又回过头,看向崔婉儿:“我看这贱婢晦气得很,不如把她打发给掖......”
“留下。”
“我再挑几个生得好的来......”
夫妻俩人一来一往,一个软一个硬,崔婉儿不知寻常人家是否也是如此,她在太子和太子妃跟前没有一丝说话余地,只能听着,若是最后落下的字是“留”,她便留,若是“滚”,她便滚。
留不留,全凭运气。
床上的唐贤昂了昂头,看了眼崔婉儿,又与薛灵芸对视一眼,眼内有种默契,薛灵芸看懂了,没再坚持,换了话题。
香炉上袅绕的烟雾渐息,崔婉儿拨开炉盖,添了点新香再盖上。
抬眼时,薛灵芸正望着她,眼里却是好奇、八卦的,大约还在猜想那个“赵郎”是谁,崔婉儿心内发虚,只觉自己脚踩了两条船,虽然她与赵三思并没什么——最起码眼下还没有什么。
“妾身告辞。”许久薛灵芸才丢下这么一句。
崔婉儿立于一旁恭送,那抹浓重如孔雀彩羽的霓裳从眼皮底下消失,她暗暗松了口气,假装欣喜:“太子殿下与太子妃和好了?”
“疯婆娘。”
“呃?......”
“疯婆娘!”
唐贤又大声说一句,猛地坐起身,满脸不愤:“你道她对我有多尽心?昨日才咒我早死,今日又送内侍,还不是在我身边安插耳目,好叫她安安心心私会去!”
“啊.....”崔婉儿不知如何接话。
太子妃诅咒太子贤早死?这也太嚣张拔扈!太子贤真可怜......可她只是一个宫婢,说什么都不合适,可太子与她又有情意,什么都不说,又似乎冷情了些。
踯躅间,唐贤嗵地一声仰面倒回被窝,两眼一闭,又开始挺尸。
“殿下?”崔婉儿试探着提醒他,这一整日睡觉难免不像话。
可唐贤丢出三个字:“别吵我。”语气生无可恋,连带着对她也不感兴趣地似的。崔婉儿不敢再作声。
眨眼间一日过去。
薛灵芸送来的两个内侍在寝殿站了一整日,似乎也无用武之地。竹绿更是不知躲哪偷懒去了,只崔婉儿一人,兢兢业业地守在唐贤床前,他的一个翻身、一个沉重的呼吸都能引她探头一望,比他日常活动还要累些。
日暮时分,唐贤睡饱了,生龙活虎地起身:“婉儿,陪我出宫!”
出宫?
本来以为自己最起码也要两日后才能出宫,没承想这会儿就可以了?崔婉儿有些意外。
“你去换件长衫。”
唐贤指指墙角处的一只金丝楠木箱。
崔婉儿打开箱子,里头是一件件叠得整齐的男子衣袍,每一件都是丝帛绫缎,色泽沁入每一根丝线,极是华贵,拎起看,尺码却如同少年,与她倒也合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