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诚心剑道的人,看旁人用剑讨佳人欢心,可不觉得是对剑的一种侮辱。
席间乐声一停,苏少英面色涨红,却仍是不卑不亢地道:“在下的剑舞,出自情,极于情,是情由心发,苏某并不认为这就是‘媚好’,还请西门庄主指教。”
西门吹雪不满意他这个答案,他起身,却对着独孤一鹤说道:“我从关外来,素听独孤掌门‘刀剑双杀’威名,心向往之,独孤掌门是否应战。”
席间众人心下一紧,只听独孤一鹤摇头道:“如果西门庄主早来一年,甚至一月,老朽都会应战,可唯独如今不行。”
他心里还有桩放不下急于去做的事。
他这话听得钟芙同阎铁珊都是心下一动,阎铁珊皱眉,为预感到的猜想有些心神不宁。
西门吹雪大感失望,甚至有些愤怒,一个剑客却不敢应另一个剑客的邀约,这难道不是怯战?一向负有盛名的独孤一鹤却是怯战之人,又怎么不令他感到愤怒。
陆小凤有多知道西门吹雪对比试的渴盼,就有多知道他如今的愤怒。
花满楼面露担忧,只怕西门吹雪即时要掀桌子开打。
钟芙垂目,她知道独孤一鹤为什么不愿意应战,既然知道就不能眼看他受辱。
她问道:“这位苏少侠的剑道是极于情,请问西门庄主的剑道是什么?”
西门吹雪冷冷道:“我的剑就是我的剑道。”
他是一个纯粹的人,当他同剑在一起时,眼中就只看得到自己的剑,剑自出生起,就是杀人的利器,所以他的剑道,一直贯彻于此,只要拔剑就是极致,所以他手下从来不留活口。
“那么独孤掌门呢?”钟芙看向他。
独孤一鹤不一样,他说道:“我的剑出于自然。”
他在峨嵋习剑,感悟到天地合气,万物自生。
天地间包含着气,万物就自然而然产生了。剑初时只是一块铁,被人锻造成剑,无论是杀伐还是仁义都是别人赋予的,而他本身只是一块铁,同是自然之物,难道一块铁就比草木高贵,就比鸡鸭高贵,比人命高贵?它凭什么主宰别人的生死?
所以他的剑从不以生死论,如果他要别人死,那是他的意愿,而非剑的使命。
在西门吹雪的心里,剑就是剑,是杀人的利器,不是一块铁,锻造剑的铁不是他的剑;而在独孤一鹤的眼中,他能看到的剑只是一块凡铁,同这世上其他自然生长的物没有丝毫区别。
他不紧不慢地道来,旁人听得入神,西门吹雪没听过这样的道理,心下若有所思,但也不能说独孤一鹤没有自己的剑道。
“我不想与西门庄主比试,只因为此刻我没有一搏生死的决心,以有余地对无余地,这比试永远也不会完。”
独孤一鹤不认为自己会输,但西门吹雪有的是向死之心,于生死间悟道,现在的独孤一鹤同他比试,只会误了两人的道心。
他向苏少英一望,对西门吹雪道:“我这弟子虽愚钝,但也有剑道之心,西门庄主不妨等他十年。”
“好,那我就等你十年。”西门看向苏少英。
对苏少英来说,得到两位剑客的认同,这是极大的褒奖,一时神采飞扬。
眼看一场祸事消弭,陆小凤松了一口气,马行空更是吞了一口唾沫,要知道方才可是他在给苏少英合声啊,若被西门吹雪连坐,岂不冤枉。
陆小凤拿起桌上筷子敲着酒杯,自顾自接着苏少英方才断掉的地方唱道:“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复醒……”
可他唱来唱去,只会这一句,还是花满楼替他续上:“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
花满楼歌声清越,低音处宛转悠扬,不说比陆小凤好上百倍,至少十倍是有的。
有匪君子,如金如锡,如圭如璧。
钟芙听了片刻,从袖中取出一管玉箫,玉箫通体翠色,衬得那双手更是晶莹如玉。
箫声长,如吟如啸,倏忽融入歌声中。
花满楼虽是富豪子弟出身,但家中父母于念书一道上看管极严,几个兄长都长于诗书,三哥还入过翰林,到了花满楼这里也不曾因为他目盲而对他懈怠,所以他本人才艺卓绝,素养极高。
听到箫声应和,他忽心中一动,原本歌声已到尾处,又重新起韵:“春未老,风细柳斜斜……”
这是苏轼的《望江南》,下阙“且将新火试新茶,诗酒趁年华”极妙。
陆小凤已经不开口,只敲着音律应和。箫声惊渺,直入云霄,歌声袅袅,响遏行云,几相唱和,教人魂飞天外。连方才略有不愉的西门吹雪也静下心来,只觉心波如湖,有舟行于湖上。
这首望江南选得好,恰逢知己,箫声更是一绝,乐能忘忧,能解千愁,花满楼唱到兴头,只觉千般烦忧尽数忘却。
细雨丝丝,箫声渺渺,等乐声都停了,众人都觉余韵无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