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堪堪辨别他的身影,狼狈蜷缩,方得以不被那镶嵌铁掌的兽蹄践踏。
孙林雪贵为嫡长,不拿她当作人看,那么庶出的孙芳芝呢?
或许在孙芳芝的眼里,她是连卑奴贱伎亦不如的。
“芙蕖?”
门外响动,已引得孙坚搁笔,出房察看。
孙芙蕖没有空闲,去悲哀孙芳芝如何待她。
草草收拾了杂乱心绪,她未起身,而是就着摔下马来的可怜姿势,跪倒在地。
“爹爹,雪儿姐姐在京郊杨柳林间,遭歹人劫走了!”
孙坚一惊,却又沉吟,左右谨慎望过,招手唤孙芙蕖入书房中。
他这一番反应,孙芙蕖瞧了有几十世,早已琢磨了个通透。说他并不知此事将会发生,孙芙蕖全然不信。
孙坚这会儿正惊讶着的,无非为何被掳之人是孙林雪,而可惜并不是她。
入得房内,孙芙蕖带着哭腔,详述了她与姐姐贪玩偷溜出府,而后纸鸢断线,姐妹俩遭逢歹人的全部经过。
孙坚听罢,按住眉心。
明知此时责骂这不肖女,无济于事,他却仍因最疼宠的孙林雪被她牵累,烦躁异常。
他正要发落孙芙蕖去领家法,好消他心头火气,房门被人轻叩,道“御史台携旨前来”。
来者不善,孙坚只得暂压怒意,摆了摆手,将孙芙蕖赶出书房。
“蓬头垢面,哭哭啼啼,简直不成体统,丢尽我孙家的脸!”
连带着门外那通传的婢子,都遭受了孙坚几声呵斥。
“还不带四小姐下去梳洗?没眼力的蠢东西!”
*
被唤作“蠢东西”的婢子,实则不蠢。
至少见风使舵,跟红顶白的眼力,此人并不缺少。
伺候不受宠的小姐,也只有藕荷、菱角才肯去做。她可没这份闲情雅致,同孙芙蕖多出一星半点的交集。
更何况现如今,四小姐像是犯了什么大错,害老爷气得不轻。
她斜睨着孙四,心中明白,这就是个烫手的山芋。
孙芙蕖倒也不勉强她什么,未唤她打水梳洗,只擦干了眼泪,独自离去。
时势变化,每每就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孙芙蕖清楚御史台登门宣旨,所传是何圣意,故而并不为自身处境担忧分毫。
最早今日,最迟明日,孙坚便要主动换上副“慈父”的嘴脸,说尽好话,前来求她。
闺房之内,藕荷恰正心疼自家小姐林中遇险,适才避孙芙蕖唯恐不及的那名婢子,却又叩上房门。
“四小姐,老爷请您过去。”
她垂首静候于卧房门外,见菱角端着水盆,迈入房中,遂殷勤地抬手接过,亲自为孙芙蕖递上。
“老爷教奴婢不必催促,待小姐您梳洗停当,再去书房便是。”
孙芙蕖闻言轻笑,借着盆中倒影,瞧了瞧自己这“蓬头垢面”、“不成体统”的丢脸模样。
她摇摇头,随即起身,不顾那婢子已替她绞好巾帕,径直步出卧房,去见孙坚。
同样的人,同样场景,父女二人在这书房之中,甚至连穿着、模样,皆无丝毫变化。
但孙坚不再骂孙芙蕖丢他“孙家的脸”。
“爹爹才与芙蕖见过,便又相寻,想来是有急事。芙蕖不敢怠慢,故此未及梳洗,望爹爹莫要责怪。”
孙芙蕖率先开腔,言及先时孙坚叱她失仪。她朝孙坚跪下,双膝还未触地,便已被孙坚急急扶起。
“芙蕖今日遇险,定然担惊受怕,吃了不少的苦。为父又怎会怪你?”
孙坚抹泪,带着颤抖哭腔,拍抚孙芙蕖的脊背。
“为父瞧着你如此凄惶之状,真真心如刀割!”
闻言,孙芙蕖忍不住再度轻笑。
先时她还是蓬头垢面、哭哭啼啼,这会儿就成了担惊受怕、凄惶之状?
人嘴两张皮,讲话两头移,孙坚当她是记吃不记打的,故才会每一世皆这样唬弄她么?
可是……
他对她说“心如刀割”。
哪怕明知道这话假极,孙芙蕖都忍不住自欺欺人,骗自己她的爹爹也一度心疼过她。
思及此,孙芙蕖藏于眼底的笑,少了轻蔑讥讽,多了苦涩意味。
她实在是没出息得很,早就已清楚自己身份,却仍贪恋着孙林雪才配拥有之情。
好在孙坚的下一句话,将她拉回现实。
“你既脱身归来,尚且如此,雪儿她下落不明,更是可怜极了。”
显而易见,这真情不同于方才假意。直到提及了孙林雪,孙坚才的确悲从中来。
“所以芙蕖听为父的话,去求求韩相爷,救她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