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堤柳枝款款,夜风寂冷,传送法阵的光芒隐没后,沈沉碧与随行的暗卫现身临安渡口,此地本就冷清,出了诡异命案后,要渡河的行人宁愿绕些远路也不愿来此,荒败的渡口上还停靠着那艘乌蓬小舟。
暗卫谨慎地查探完四周,退守在暗处。
河面辽阔,隐约可见对岸坊间星点的烛火,沈沉碧深吸了口气,解开灵瞳的禁制,银镯光芒闪烁,刻录的法阵随着她神魂的波动徐徐展开。
月光与灵芒相映,刹那间将这一段河面照耀得恍若白昼,身后传来少女蹦蹦跳跳的脚步声,破败的小船上凭空出现一道苍老的身影,朝归家的孙女摇了摇手:“跑慢些,都多大的人……”
“爷爷!”少女打断他,三两步窜上小船,船身摇晃起来,河面漾开一圈圈涟漪,她放下臂弯里的篮子。
“今日布庄的三娘子夸我了,待我绣完这些香囊,她就带我绣何大人府上要的屏风,给工钱呢!”她笑嘻嘻道,“我能挣钱,爷爷就不用这么辛苦了。”
时值隆冬,河面更冷,祖孙二人的手都冻得皲裂,田溪扶着老人进了船舱,从篮子里翻出一罐膏药递给他。
祖孙二人默然无言,各自低头涂抹膏药。
冬日河面结了冰,来往的行人不需要船,艄公挣不到钱,终日留在船上数着日子等开春,他没有问这一盒小小的膏药要多少钱,因为明知孙女不会告诉他。
田溪第二日还要早起去布庄做工,早早便睡下了,如豆的烛火没有燃至很晚,艄公吹熄了它,倚在船舱旁,慢慢抽一袋水烟,整宿无眠,直至天光微晓时,他拍了拍破旧的棉袄子,稍稍打了个盹。
田溪蹑手蹑脚地给爷爷披上被子,挎了竹篮出门,布庄远在三条街外,她需得冒着风雪徒步前往,三娘子心疼她,说要留她在布庄歇息,但她不放心爷爷独自守船,谢绝了三娘子的好意。
她本可以不用去,年关将至,布庄里的许多绣娘都告假归家,何大人府上的屏风等开春后才要,三娘子便想着等过了初三,绣娘们陆续回来了再开工,但田溪这丫头急着要钱,左右工钱结给绣娘们是结,结给她也是结,她来绣,还能快些将屏风送到何府,遂由着她去了。
布庄烧着炭,三娘子捧着手炉倚在门边,看小姑娘低着头认真地描花样,啧道:“这大过年的,你不陪着你爷爷置办年货,日日往我这头来,工钱也得不了几个,图什么呢?”
“就是图钱嘛,”田溪腼腆地笑笑,“爷爷喜欢吃来鸿楼的糕点,上一回有个渡河的客人送了爷爷半包,他都舍不得吃,过年嘛,我想让爷爷吃好些。”
“哟,小丫头真有心,来鸿楼的玩意不便宜,这些时日挣的可不够。”
“是不够,但没下雪时我就开始筹了,估摸着也差不多。”
三娘子便笑了一声:“得了,这两日早些回去罢,工钱照样结给你,他老人家一个人守船多少有些不便,你多陪陪他。”
“没关系的,我拿了钱,自然要好好做工。”
田溪抿了抿线头,迎着窗纸透出的光灵活地穿线,复又低下头去,照着描好的样子下针。
三娘子看了一会,掩上门出去了。
都是苦命人,她好不容易从风尘地挣出来,替一个南方的商人守这布庄,他有妻儿,家中父亲尚在,规矩甚严,不能给她名分,她亦不愿做外室,为报他的恩情,也为给自己谋条生路,请缨替他守着北面的布庄生意,一晃过去这么多年了。
田溪叫她想起从前,总觉得往后的日子有奔头。
多天真的小姑娘啊,罢了,能帮扶些就多帮扶,她要的也不多,一包糕点罢了,叫她记个恩情。
说不准啊,以后她老了,还能得这心善的小姑娘一些照拂。
光影一层层黯淡,再一晃,已不知过了多少时日,城中遍地铺红,都是爆竹燃放后的碎纸,被雪水打湿,并不好清理。
田溪踩着这一地的红奔回临安渡,老人依旧站在船头,抽着那袋水烟,怀里的糕点还是烫的,她捧到老人面前,言笑晏晏地道一句:“爷爷,除旧迎新,过年好!”
老人连声应和,在田溪期待的目光中,打开油纸包,往嘴里塞了块糕点,含糊说着“好吃”。
小姑娘便笑弯了眼,扶着老人进船舱。
年夜饭简陋,最奢靡的竟是纸包里的糕点,来鸿楼花高价聘请曾在王府任职的厨师,每一样菜式据说都是端颐王与宝德郡主挚爱,噱头唬人,要价也高。
艄公将糕点往田溪那头推了推,埋头扒碗里的粥。
“我不吃这个,吃得满手都是油啊粉的。”田溪将糕点推回去,见老人不抬头,忽地笑开,起身凑到他身边,拈起糕点往老人嘴边喂,“爷爷,你就赏脸吃这一口。”
被缠得没法子,艄公只好就着田溪的手咬下一小块。
却也是此时,河面的风骤然凛冽,聚魂阵的发现摇曳黯淡,聚拢的魂息竟扑地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