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他又守了她三百年,他不仅为她打理庶务,还为她挽发披衣,亲昵得仿佛耳鬓厮磨的情深夫妻。
碧落城破后,他才发现,他只会画她。孤身一人辗转凡世的千百年中,他遇到过很多满心满眼都是他的姑娘,但每一次被央求着作一幅画时,无论对面那人是什么样的姿态,执笔时眼前总是城主的模样。
她的一切,仿佛镌刻进了他的骨血。
实在很令他费解。
在谈情这一途,上天似乎对他格外开恩,许多时候他甚至不需要多做什么讨巧的事情,她们便会许以衷肠。
他想抹去那道身影,于是尝试着掀开暧|昧的薄纱,可当怀中依偎来陌生的身躯时,他会下意识地低眸退开——他似乎,不应当如此。
近百年好上一些,终归没有看谁都像她,也尽量不去招惹无辜的少女,但晋国公的女儿明媚灵巧,像极了初见时的城主。
他为了计划留在国公府,却没有预料到少女情窦初开,竟不顾家中管束私下寻他。
那便顺水推舟好了。
这幅画很难说没有他的存心,但从前有发现端倪的姑娘,要么撇撇嘴把画丢到一边,扯着他的衣袖痴缠“画得不像,再给我画一幅”,要么嗔怒地甩开手去,让他滚蛋。
苏怀笙似乎不同,她太清醒理智,明明将寻一知心人看得很重,却并不沉溺在他编织的虚情中——她分得清什么是真,什么假。
唇畔牵起一个森冷的笑,他指尖燃起灵焰,将画匣连同画一道烧做灰烬。
左右只是一步试探的棋子,她若顺从,往后行事更方便一些罢了,不顺从也不会影响他的大局什么。
推开门,屋中烛火骤然大亮,红衣男人翘着腿坐在美人榻上,斜睨来一个眼神,而后毫不留情地耻笑:“头一回利用小姑娘的情意做局就铩羽而归,穆月成,你到底行不行?”
灵焰无声息地舔上他垂落在地上的宽大衣摆,穆月成解下斗篷,冷眼看着他跳起身扑火。
“你有闲工夫,不若去酆都守着,九幽那几位要是提前出来……”
“怎么可能?”温向安嗤笑,“她们老了,眼神不好了。”
“你很轻敌。”穆月成平静地陈述。
“毕竟我想不出三界之中有谁能威胁到我们,那个最厉害的,现在娇弱得我一根手指就能碾死。哦对,你为什么不让我杀她,她的神魂可是大补。”
温向安贪婪地舔了舔唇角,忆起千年前那个血夜,冰冷的潮水与鲜美的血肉,光是回想,就足以令他神魂颠倒。
“如果你想做永生的地沟老鼠,尽管去杀她。”穆月成看着他的模样,眼底浮现讥诮,“你现在也未必能杀她,那个道士,还有那只看守龙脉的妖……我看你是被短暂的强大糊住了眼睛,她已经准备反击了,但愿你能霸占这条灵脉更久一些。”
“你!”温向安沉了脸,冷哼,“你不插手的话,她根本抢不走。”
这一次,穆月成没有回答,他走到烛火找不到的黑暗角落,手掌落在一只四四方方的大箱子上。
不知道用的是什么样的木头,这只箱子似乎能吸纳所有的光,他苍白的手搭上去,仿佛溶于黑水之中。
无尽的黑暗下,藏着泥黎一般可怖的景象。
有什么东西在啃啮着骨头,咯吱,咯吱,偶有吞咽与喘息的声音,然后是轻微的扑腾与挣扎。
“很活泼嘛。”温向安凑近来,饶有兴致地观摩着底下的情形。
干瘦的老头与稚童仿佛回到母亲的肚子,为单薄的养分打斗得头破血流。他们攀附着彼此,在黑暗中摸索着抠挖下对方最脆弱的血肉,连同灵魂一起喂入自己口中。
无穷怨与恨的充斥着这逼仄的空间,他直视着黑暗,犹如直视深潭,心底涌起微妙的震颤。
不得不说,当年出走的那群希夷中,穆月成才是最令人心悸的那一位,他懂俗世的礼法与道德,并用其伪装,然后做着没有底线的事情。
“明天旭日升起时,会有新的结果,希望这一次会是一个好消息。”
穆月成抽回手,看着悬挂在指间的黏腻液体,平静道:“带他们去该去的地方吧,剩下的应该不用我教你。”
温向安“啧”了一声:“如果失败了呢?”
“那也是新的养料。”
*
晋国公府外,夜风吹拂过罗盘,交织的线条震颤紧缩,最后消失不见。
光影黯淡,竹一仰头看着高墙,偏头轻声道:“你会钓鱼吗?”
沈沉碧愕然:“钓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