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上前,局促地开口。
心底似有一块柔弱的肉被人用力掐了一把,沈沉碧撇过头,尽力不叫他看见她溢出来的泪光。
“你还记得我吗?”
男孩点头。
“好,我是宝德郡主,这偌大北都有我三分势力,我应承你,替你照料好你的母亲,让她平安终老。”
到底被她所累。
从先前两起案子来看,希夷杀人并非毫无章法,这个男孩遇难,说不准是因为她今晨在这里用过一碗馄饨。
不然这一切未免也太巧了。
松开手,沈沉碧睁开眼睛,男孩已软软第靠在她的臂弯中,彻底失去了生息。
“解脱了吗?”踯躅的嗓音有些抖。
沈沉碧将他平放在地上,颔首:“去报信吧,让兵马司的人来……”
话音戛然而止,她看见人群主动散开一条道,一个年轻的道士走进这充斥着血腥与恶意的屠宰场。
他道袍华丽,挽在右臂上的拂尘手柄是命轨的紫檀木,上头雕刻着繁复的花纹,身后背着一把桃木剑,仅瞧见剑柄,便知这不是凡间物。
踯躅扶着沈沉碧起身,她满身脏污,恶臭难闻,他却洁净无尘,宛若天边清冷的月。
沈沉碧冷眼盯着他,踯躅有些不安,往她身后藏了藏。
印象中的道士,似乎都不太重视身外之物,素衣素鞋,看起来十分清贫,有些仙风道骨的气场,会说些叫人听不懂的话。
但这个人实在富贵,道袍在街边商铺的灯笼下熠熠生辉,只差没把“我很有钱”写在脸上。
他也生得漂亮,仿佛仙族精心描画捏就,每一寸骨骼与皮肉都透着恰到好处的精致美丽。
他不像出家人,但行人会自主为他让一条路,便意味着没有人怀疑他不是真正的道士。
他身上有一种慈悲。
——近乎天真的慈悲。
沈沉碧在心底下完定论,示意踯躅扶她回马车里。
踯躅巴不得离这个看不出身前的道士远远的,忙不迭将沈沉碧送上车,自己也一溜烟钻进车厢。
帘子放下时,道士朝前走来,温声道:“肉|身被自己亲手摧残成这副摸样,入了冥界,判官会在生死簿上狠狠记一笔的罢,他的来世应当不会很好。”
立时有关心孩子的街坊领居高声询问:“可有法子救他?”
道士垂眸不言。
天边收束霞光,穹顶渐渐变得瓦蓝,下弦月挂在屋顶的脊兽头顶,长街风来悠悠。
有他在,踯躅不好用洁尘术为沈沉碧清洗血污,两边僵持,终还是爱洁的人先让步。
隔着车帘,沈沉碧问道:“请你做一场法事,要多少银钱?”
道士依旧垂着眼,嗓音悠长:“一碗清茶而已。”
“只要一碗茶?什么茶,是银山的白毫,还是翠湖的毛尖?”
她说的自然不是普通的茶叶,一年只有那么数十钱,紧着皇宫内苑的主子们用。他这一身富贵,低劣的茶怕是看不上眼。
道士歪了歪头,似有不解:“银山翠湖,人间风月,数百年前我来时,茶比金贵,莫非时过境迁,已成了寻常百姓能享用的食味?”
沈沉碧微愕,一时哑然,也不知该斥这人看不起她,还是斥他不知人间事。
许久,她问道:“为何只要一碗茶?”
“师父说,不可结缘,一碗清茶即可了却因果。”
与踯躅对视一眼,沈沉碧哂道:“叫道长失望了,我不是这孩子的亲眷,不能替他了结因果。”
“你令他安息,已与他结缘。”
“那这碗茶便由我来敬你,你要如何为他引渡?”
左右一碗茶罢了,她且看他要翻出花来。
“不过是令黑白无常亲自护送,护他在黄泉路上不被欺压,替他在十殿阎罗面前陈列冤屈罢了。但,”他话锋一折,“方外之人只能做方外之士,他尚是不知事的孩童,不尽然知道因何而死。”
“你的意思是,要有人为他查明元凶?”
“是。”
沈沉碧抚摸着指根的翡翠戒指,微凝的血染上去,显出斑驳的色块。
她道:“这般大案,不必你来说,官府也会查明,还他公道的。”
“好。”
话音落下,道士掌中的罗盘霞晖熠熠,昏色的街道骤然亮起夺目的光,瓦蓝夜穹被映照得仿若白昼。
仙家灵蕴涤荡了整条明德街,恶心的气味随风散去,半干的黏腻血迹也消失不见,男孩躺在地上,肚腹里的脏器有序归置,有光缓慢合拢他的伤处,一身破败的灰麻衣被换做合体的寿衣。
被福泽的,还有长街上的每一个行人,仙气甫一入体,便神清气爽起来。。
就连马车里的沈沉碧与踯躅也被洗去层层血污,一身衣裳洁净如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