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派认真言说的样子,便不似先前说话含而不露,道:“君等只说个人功劳,却不知所有的事功,须得天时地利,人谋不过是借势而为。此事能成,第一件便是须托赖天子恩信。”
梁略点头称是:“若非天子全力支持,光那些弹劾你在晋州收受贿赂、纵情渎职的就够你入廷尉狱了。”
“再则如黑山贼突起之事以及各家素日的横行不法也都是我的借力。然平侯兄的前方战功才是事情转机的关键。”
听了他这话,梁略并不言语,顾绘素若有所思,郭霁却有些迷糊了。
远在青州平乱的梁略,或者是青兖等地的乱贼,为何成了晋阳“籍田”的转机?
“青州之乱所起为何?”邵璟向郭霁道。
郭霁道:“听闻乃青州此前大旱,又遭蝗灾,民不堪命,兼一些别有用心的贼首惑乱人心。”
邵璟笑着摇摇头:“此言虽是,也不是。天灾自来皆有,并非从近年才有。此前为何没有贼乱?”
“这……”郭霁说不出来,却见梁略依旧低头饮酒而顾绘素只笑看着她。
“旱灾之下,天子免除赋税,然地方郡县却未能及时免除徭役,或者说有些徭役根本无法免除。然地方或财力不济,或不愿出资,致使百姓在大灾之后仍要抽取壮丁服徭役。这些壮丁非但要自带粮米,且误了家中农事,致使第二年仍然欠收。最后不得不卖田卖宅,卖儿鬻妻,甚至自卖为奴。若能卖身为奴的还是好的,毕竟免了赋税徭役,还有个活命之处。大多百姓则无法被豪族吸纳,成为流亡之民。”
郭霁听了也自暗暗称是,有自动投入她家要卖身为奴婢的,她的父兄也愿意挑选些身强力壮得用的壮年男女。
邵璟停下来饮了一杯酒,又道:“于是土地与男女丁壮便皆入地方豪强手中。此后可收租税及人丁税的百姓更少了,郡县官署便更少了收入,甚至低等官吏的薪资亦难支付,于是不得不托赖当地大族出资。地方官署与豪族之间本是互相依存,可是如此一来,那大族便渐渐控制了地方官署。便有不法之行,地方官署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许多地方大政都需当地大族通过才行,否则别想施行下去。于是天怒人怨,自然就有心怀叵测之人煽动流民,劫掠良民,渐成席卷之势。”
邵璟话音甫落,梁略便击掌称叹,顾绘素却道:“这话除了梁中郎将在上书天子时称条陈国,也就你敢说得这样透彻。”
邵璟却不以为意:“所以说,所谓民乱若说出于贼人劫掠煽动,实出于郡县弊政与豪强势大。”
所谓豪族,此间除了顾绘素外,郭家、邵家、梁家,又哪个不身处其间呢?不过是有些豪族造福乡里,有些却鱼肉乡里罢了,前者是为豪贤,而后者则为豪强。豪贤经营地方,辅助官署,以身作则,而灾年时则出粮出资,赈济乡里;战乱时则聚拢乡民,抵御外敌。豪强广占土地,却为获利而违法,更不教导约束子弟,横行乡里,欺男霸女;若遇灾年战乱,则仅以家族之利为务,甚至有趁机扩大势力的。
“那么,天子自然从梁仲郎的往来密奏中获知此情,便更决意打击不法豪族是吗?”
邵璟笑而不言,顾绘素便道:“怪道前不久查办了一批大族呢。连虞太仆都受牵连了,多亏他夫人辗转求告,才罢官了事。郭娘子总该知道了吧,晋阳大族们一见朝廷要动手了,自然乖乖配合了。所以说邵元璨此行,能蛰伏隐忍,能扮猪吃虎,也能瞅准时机,借力成事,果真惊心动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