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头学拉电线,起初因为胆小,生怕被火花烫着,动作畏头畏脚,总被老师傅打骂。现在也算有了自己的钱袋子,身板挺直了,竟比齐仙还高半个头,再学学打扮,也算半个帅气的靓仔。
那个人走了之后,刘氏的脾性就越发克制不住,胸口憋着一口邪火,见谁都要嘴上几句,看旁人不舒服了自己才好一些。邻里乡亲碍着齐仙姑姑的面子,不敢在刘氏面前提那个人,怕惹那老女人发疯。
——这回介绍的是什么人?
“华立小学的外文老师,叫文娟,长得秀秀气气的。你知道,她老人家一辈子没念过书,一心想让家里有个识字懂事的人,早些年砸锅卖铁也要送两个儿子去读书。一个读得好,跑了,一个读不好。”
阿景想说点什么,比如他没跑,但没跑就是死了,当然跑了也可能是死外面了。比如细乐只是做不对学校的题目而已,他很擅长画画,无师自通。
齐仙踩灭烟头,从咖色包里拿出一沓马币,准备和阿景一块上去。
两人一进门,屋子里热闹的气氛淡了下来,刘氏当着外人的面,不好对阿景发作,只好咬牙向文娟介绍:“那是细乐的姑姑,你应该也认识吧,经常上报纸的。旁边的是我们家邻居,是个哑女。细乐的姑丈可是议员,了不得呢,往后还得靠他多提携我们家。你也去叫个人。”
文娟羞红了半边脸,拖着荅迪的衣裙走过去,怯生生道了句“姑姑好”。
细乐坐在一边抽烟,桌子上的茶缸里堆满了东倒西歪的烟头,熏得整间屋子呛人。齐仙姑姑一开口就想训他,想到文娟都没说什么,仿佛闻不到一样,当着人家面也不好给细乐难堪。她笑着拍拍文娟的手,又端详了会儿文娟盘得精细的头发,纤细的脖颈,才道:“是个好孩子。往后有什么需要的,尽可以来找我,我平日里不是在同春酒楼,就在旧街场的金店。”
细乐冷笑一声,点点烟灰。
“没比人家大几岁,开口就是占便宜,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七老八十了。”
刘氏拉下脸,推了推细乐的手肘:“你也叫人!以后还有诸多地方要请姑姑帮衬呢。”
细乐皮笑肉不笑,大喊一声:“黄齐仙,我阿妈让我同你问好呢。”
“没大没小。”齐仙姑姑笑骂这一句,旁的再不肯开口。
也找不出话回他。
文娟眉间略一松动,杏眼在英俊的未婚夫和宝珠似的姑姑之间来回打转,觉得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搁在中间。这东西,细乐知道,齐仙知道,哑女也知道,就瞒了刘氏和她。但一想到学校领导的话,自己的工作都岌岌可危了,哪里有闲工夫管这莫须有的事情。
和齐仙他们告别后,阿景抬脚往顶楼迈,越往上去,楼道里的风越阴冷,跟有人捏住她后颈的衣领,往里头吹气一样。她不知道是不是那个可怜的学生妹在跟着她,就当是了,她轻轻推开铁门,坐在花盆边的木椅子上,舀起水桶里的水,往里浇。
——你还不想走吗?如果是他害了你,你留在这里是没有用的,你报不了仇。再过几天就是哈芝节了,他们又要去请神婆来用火烤你走过的痕迹。
——我没读过书,他们说华立学校不收哑巴,不然进了学校,指不定我们能在一个班。我力气很大的,应该可以抱得动你。我每天都回家,就住你现在的楼下,你可以来找我,我是一个人住的。
——如果你想跟我说什么,只怕我也回不了你。或许,你会手语吗?隔壁街道有个伯伯是教手语的,你要不嫌麻烦,可以去学一学,再来同我说话。
回答阿景的只有呜咽的风声,见她还在比划手势,喋喋不休,风也觉得哑女事儿精,猛地一刮,翻了盆花。
阿景愣住,双手合十,默念一声罪过,赶紧弯下身趴在地上捡土拾花。
摩挲间,她眼尖地从土里扒出一片被水浇湿的符纸,上面的假朱砂浸了水,开始往两边晕色,看不清是什么咒了。
阿景眯起眼睛,就着黄昏的光,仔仔细细地盯着这片纸。这绝对不是他回来烧的,那个人最讨厌怪力乱神的东西。组屋近些年越传越逼真,都说楼顶不干净,沾边儿就会出事,寻常人根本不会上来。闲来无事,喜欢探险的学生仔若是想寻刺激,多半是随身带支笔,到哪里四个人围成一圈,带符纸上来烧的可能性极低。
符纸是镇压和驱邪,心里越怕的人,用起来效果越好。怕源于亏欠,爱写怪故事的中年潦倒男人们为这种亏欠取了个好听的名字,叫南洋恐惧,慢慢衍生成死去的女人都是索命鬼,将这份恐惧被动地通过语言加持到所有人身上而已。
阿景掏出搬砖厚的手机,给细乐发了条短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