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一沉，刘氏讪讪道:“这孩子越大，脾气越犟，说话不中听。”
回回齐仙到家里吃饭，细乐都不给她好脸色瞧，以前还跟在后面一声声叫小姑姑，现在动不动就阴阳怪气。
齐仙让他叫人。
细乐就叫，“黄齐仙。”
连名带姓，咬牙切齿，恨不得生吞活剥了她，揉进身体里。
齐仙仿佛浑然不觉，笑盈盈回了句:“没大没小。”
宴同春进了议会后就不怎么沾手商场上的犬马声色了，齐仙姑姑顶上了这个位置，成了同春酒楼名副其实的老板。在她手里，酒楼被盘得更上一层楼，被定位专门接待外来高级人员的场所，规模也越扩越大。
每年的盈利宴同春也并不从中抽成多少，他教齐仙拿去做其他生意，齐仙一时也没主意，正巧那会儿的华人慈善晚会，和她一向不对付的拿督夫人一口气捐了三箱小黄鱼条，尖酸刻薄嘲讽齐仙是小门小户出身，不懂慈善，舍不得掏钱。
宴同春一向不管这些夫人外交，并非不知道。他当晚应酬回来，一身酒气，怕吓到儿子和乖囡，只好侧歪在门边，朝齐仙勾勾手。
“少喝些，”齐仙悄声掩上门，熟稔地替他去掉领带，宴同春像狗见了骨头一样抱住她脖子生啃，她轻轻打了他一巴掌，“不属蛇，改属狗了？”
宴同春笑得更欢了，引着她向下探去，变戏法似的从裤子口袋抽出一沓地契，清一色印着金店。
无论如何，这算表了态了，齐仙消了气，吻住他眉眼。耳朵除去没关紧窗户透进来的风声，还有他炙热的呼气:“太太……再和我要个……孩子吧……”
报刊的姊姊妹妹闲在一块说话，也聊到过新晋的议员夫人，知道阿景同齐仙相识，便都避着她。
说齐仙手段厉害，也有说齐仙胆大如山，八面玲珑，软硬兼施，把人镇得服服帖帖的。但人无百日好，花无百日红的道理谁不知道呢，历来就没有哪个大人物的元配夫人下场好的，最多不过像拿督夫人一样，手里握着娘家带来的铺子，聊以傍身。
但是齐仙姑姑并不在意。
她夹了块银丝山药卷，放到阿景面前的碟子里，道:“你当真以为你姑丈是什么用情专一的好人？哈哈哈哈哈……”
她笑得眼泪都下来了，阿景抽出手帕递给她，齐仙压压眼角，怕晕花了妆，带点鼻音道:“他娶我一来是信了神婆说的，我命旺夫，二来借此造势，安排纸媒写他不拘家世，好引来更多有才之人投奔名下。作为荣华富贵的交换，我也要替他奔波社交场子，哪一分钱不是我应得的呢？洁身自好究竟是为着我，还是为着他议员的身份？费尽心思得来的头衔，拼了命想钻进去的政治场，无处不在的媒体，容不得他像从前在销金窟那样声色犬马。”
“我倒巴不得他跟拿督龚一样，外头有人，金屋藏娇，去巴厘岛度假，送私生子去英国读书，总之能彻底断了我的念想，好比这样不上不下吊着我。”
“他什么都不做，干干净净的，好像真的把我放在心上。”
阿景似乎能看到一口郁气积在齐仙的胸口，渐渐成了栓头，卡在那里，耗着她的命。
许久，齐仙姑姑抬起沉重的眼皮，徐徐问：“阿景，什么是良人呢？”
良人。
阿景想起从前那个人还在华立读书时，每天傍晚下了学回来，兜里都塞满了五彩缤纷的糖纸和信笺，大家见状直呼他是情场老手，谁要去告白哪家姑娘，送出去的情书都要找他过目。
阿景的字就是他从人家情书里一个一个扒下来教的。
有一回，一个文绉绉的圆眼镜鞠躬鞠得十分标准，特别提出，“我想要有知识一点的那种。”因为他喜欢上的是个熟读唐诗三百首的小才女。小才女喜欢才子，不喜欢脑袋空空的呆子，再过几天小才女就要举家搬迁到大不列颠了，所以圆眼镜这几日才绞尽脑汁，想给她写封情书。
阿景大致看过内容，字歪七扭八，感情很真挚，就是废话太多，一会儿说喜欢人家到夜不能寐，一会儿又说昨晚梦见她嫁给他时手里拿着华文词典考他，他没答对。
那人皱着眉，不知如何下笔，最后用了个小尖符号，在里头加了句话，就放回去了。
“去有归期是良人，一去不返是良人。”
——为什么呢？
阿景不懂。
那人也没细说，只道，“圆眼镜认定了小才女是良人，小才女飞到天涯海角，也是良人。天有多长，凡人不知，站在地上，只求地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