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一时静谧得有些妖异。
陶罐内,不知哪只蛐蛐轻鸣了几声,打破了这片宁静。叶元成酒瘾发作,右手不受控制地抖了起来,他颤栗着抽开酒壶的木塞,仰头喝了两口,这才舒坦了些。
顾宣眸中寒光一闪,缓缓开口:“她既已发现了罗震,事不宜迟,老七,你速通知罗震,趁着下雨,提前行动。”
叶元成皱眉道:“定昭,你还是再考虑一下吧。这次不比上回,着实是步险棋,这样伤害云臻,我心里……”
顾宣并不言语,他将陶罐的盖子揭开,拈起那只黑麻头丢入斗罐之中,在里面早已等得不耐烦的青皮王见状便扑了过去。
顾宣合上斗罐的盖子,听得里面沉闷的嘶咬声,轻声道:“记得以前齐爷教我斗蛐之技,我问他,为什么一定要蛐蛐斗个你死我活?齐爷回答我:霜降过后,冬天来临,所有的蛐蛐都难逃一劫,与其冻死在笼中,不如战死在沙场上。”
叶元成沉默须臾,起身道:“你既心意已决,我便做好我该做的,只希望你将来不要后悔。”
“后悔?”
待叶元成走了许久,顾宣揭开斗罐的盖子,低头看了看,似乎有瞬间的动容,但旋即又把盖子合上,大步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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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渐凉,其华不知顾云臻看到信后有没有多作防范,他每日早出晚归,除了到顾夫人处晨昏定省,难得见上一面。让紫英去打探,似乎再未见到那位罗震跟着他,她这才稍稍放心。
这日是沈红棠的祭日,其华早早起来,对顾宣道:“你答应过我的,清明两祭,让我去拜祭我娘。”
顾宣似是有急务,脚步匆匆地往门外走,道:“你只管去。大姐正好不在家,去顺州方家的铺子里核查账目去了。大嫂那里就说你爹身子不适,要回去探望。”
这日雨不大,间或还露点阳光,山风却很强烈。其华撑着油纸伞,拎着装满祭品的竹篮,脚步匆匆地上了青霞山。看到松竹掩映下的一角屋檐时,她便迫不及待地向前奔跑,叫道:“乌豆!”
可不管她怎么叫唤,也没有那个肥硕娇憨的身影跑过来在地上打着滚迎接她;推开房门,也不见它从门后猛地蹿出来吓唬自己。
木屋之中空空荡荡,乌豆素日最喜欢趴着的大柜子上也落满了灰尘。
“乌豆……”
其华怅然地站了许久,将用棉布包着的小鱼干放在厨房的窗户边上,转身往沈红棠的坟墓走去。
数月过去,坟墓上长了许多杂草。其华放下油纸伞,将白菊和供品摆在坟前,跪在泥泞之中,叩了三个头,道:“娘,其华看您来了……”
话未说完,她的胸口便是一酸。想起上次跪在娘的墓前还满怀嫁得有情郎的喜悦,数月过去,却是阴差阳错、物是人非。
连乌豆也被自己弄丢了。
她目光戚然地望着墓碑,许久才站起来,见因为连日大雨,坟边的小山坡倾泻了一些泥土下来,掩住了坟墓的一角,便俯身去清理山泥。
她正想搬开那块略大一点的石头,忽听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身后轻轻响起:“别闪了腰,我来吧。”
其华的心脏仿佛骤然停止了跳动,身子像泥塑木雕般呆住了。她怀疑是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但身边一条极淡的人影提醒着她,刚才那句话并不是她的幻觉。
她慢慢地转过身。
顾云臻正站在松树下默默地看着她,神色很平静,只是唇角也和她一样,在细微地颤栗。
晨曦的微光透进窗户的时候,顾云臻便起来了。院中菊花被秋雨打得零落不堪,一品名贵的绿菊伏倒在地,花瓣上不知是雨水还是露水,不一会便沁湿了他的靴子。他踌躇良久,终于戴上毡帽,悄悄出了府门。
秋雨后的早晨寒意颇重,他将毡帽向下拽了拽,站在离府门前不远的小巷口,静静看着自家门前那两个石狻猊。
怔忡不宁了许久,那个熟悉的身影终于迈出大门,与紫英上了马车。上车时凛冽的秋风刮过,掀起她水碧色的裙裾,露出一角素色,他怔怔地看着,待马车驶出很远,才缀在后面跟了上去。
马车在离苏府尚有两条街道时停住了,他听见紫英在吩咐车夫:“夫人想走一走,你们先回吧,苏家会派马车送夫人回府的。”
顾云臻策马不远不近地跟着。他看着她与紫英走过一条街道后就闪进了小巷子里,又在巷子里除下罩在外面的水碧色衣裳,然后素衣飘飘,拎着竹篮,孤身一人往与苏府相反的方向走。接着,她雇了辆马车,出了延平门。
他知道她要去的地方是青霞山,而当她站在那个落有“不孝女其华敬立”的墓碑前时,所有的猜疑都将得到证实。
他望着她的背影,忽然不忍心再跟下去,他实在不愿以那样一种咄咄逼人、不容她再躲避的姿态出现在她面前。
然而他还是跟了上去,他默默地对自己说:也许,我只是想求一个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