些人生来就花团锦簇,有些人生来就是栽花的人,豁达不是选择,而是必须,若是较真计较,那一天也活不了。
邵代柔摇摇脑袋不再去想。
俩人一前一后略错行开,偌大的园子里只剩下偶然踩上枯枝的脚步声,客栈热闹的声音远远传过来,更显得园里过分寂寥。
行走间穿过一棵又一棵树,冬日萧瑟的树干歪七扭八朝天伸展,终于越过一株难能在冬季也常青的孤植女贞,卫勋忽然开口道:“其实我从前见过大嫂。”
“啊?”邵代柔这回是真正吃惊坏了,连礼数都忘了,直勾勾瞪着他,嘴巴张成一个圈儿,“什么时候的事情?”
卫勋眼中却更是叫她读不懂的漠然,“十多年前,我幼时随父亲母亲赴插柳宴时,曾见过大嫂一面。”
邵代柔一头雾水,“插柳宴?那是什么?”
卫勋向她解释道:“是邵国公府在开春时设的宴席,品春酒宴寒食,斗诗斗茶,是京城春日里最热闹的宴席之一。”
邵代柔又问: “十多年前,那时你多大?”
“约莫五六岁。”卫勋道。
“啊呀,我是一点印象都没有了,你记性还怪好,五六岁的光景都还记得!”她惊讶又好奇地打探,“你怎么知道那是我?对了,你是哪一年生的,和我一般大吗?”
这么巴巴追问男人的岁数,兴冲冲问完,等回过神来,骤然冒出些窘迫来。
与人道属相,尤其对方是年轻女人,感觉确实有些异样,除了六仪问名,恐怕再少有类似的场合。
卫勋顿了顿,实觉不妥,但更不忍叫她难堪,还是照实答了:“我属虎。”
“那你比我大三岁。”邵代柔强撑着神色,不去想那些该想不该想的,故意夸张地掰着手指数着算年数,“哇,这么说那时我才两三岁?两三岁的我……是什么模样来着?”
卫勋虽记性过于常人,倒也不是什么细枝末节都能记得,之所以会对幼年的邵代柔记忆如此深刻,其实是因为一段极为不愉快的经历。
邵公宴大宴宾客,歌台舞榭,侈靡至极,在宴会就将推入盛极时,突然有奶母领了一个华美锦衣的小女娃来,硬生截断一派欢庆。
小女娃一直哭哭啼啼不肯安生,邵公爷和盈夫人又是诱哄又是安抚,询问良久才得知,原来是先前与家中其他雉儿玩闹时弄丢了一颗珊瑚珠子。
祖母盈夫人把痛哭失声的孙女抱在怀里,心疼不已,哄着哄着,竟也跟着低泣起来。
也或许,只不过是因为一同打闹的稚子是国公夫人的嫡孙,盈夫人有意作筏子寻不痛快。
那时盈夫人不过三十出头的年纪,依旧貌美风韵,低眉流泪来我见犹怜,一把好嗓子婉转如莺,“倘若是见我不如意,万事冲着我来就是了,拿那么小的孩子做什么文章呢。”
盈夫人这一哭,便把邵公爷给哭急了,冲冠一怒,为了盈夫人大动干戈,狠狠当众责罚了嫡孙不说,在宾客未散时便派人几乎将公府翻了个底朝天,誓要将那颗惹得孙女掉小金豆的珊瑚珠子找出来才罢休。
最后还是陈府小王爷等开宴饿得腹痛,当场舍了一枚南珠相赠,哄得小小邵代柔眉开眼笑,才为一场闹剧划下了终点。
其中的诸多细节卫勋已记不太清了,对邵代柔幼年时期的相貌到底可不可爱也毫无印象,彼时的脑海里只有一个娇生惯养的小女娃在宴席上无尽撒泼哭闹的画面,印象十分不佳。
“将军?”
随着一道些许保留试探的声音,在卫勋面前浮现出的是一张总是憔悴苍白的脸,直到今日离了李家才稍微显出些血色来。
“嗯,我在听。”
卫勋垂眸看着她,实在难以将那个被娇惯坏了的小女孩和如今的邵代柔联系起来。
“噢!”邵代柔还在兴致勃勃追问,“还真是麦芒掉进针眼里,谁能想到竟然还有这样巧的缘故呢!那时我们说上话了吗?”
从过去的要风得风要月得月,到如今在窄屋中替人缝衣菹食度日,她吃了多少苦头?未来又还有多少苦难在前面等着她?
卫勋望着她异常晶亮的眼睛,叹息声被风卷走,只摇头简短道:“时间太久,记不清了。”
“哎呀,太可惜了……”邵代柔呢,只为她和卫勋曾经有过一段渊源而高兴,对于他说的什么插柳啊什么宴席啊,她是当真一点印象都没有了,但管他呢,只要有纠葛就是好的,过去碰过面,现在交错过,至于有没有未来,那又有什么要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