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稀疏的树丛,荒芜的石地,陡峭的石林。
“变?”白发青年微微侧头,话语里有狭促的笑意。
数不清多少次了,从旁人口中听见这个字。
又来了又来了。什么‘你变了’‘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你怎么会变成这样’,这种根本毫无意义的感慨,山鬼谣甚至都不想再重复那套一成不变的说辞解释,只是麻木而疲惫地看着。
倦意自脚底而生,眼神也开始空洞。他像是要把自己的灵魂从这具虚假的躯壳里抽走,以便躯壳继续那早已麻木的表演。
变?他变了吗。
山鬼谣自己也说不清。比起十年前那个能站在阳光下的自己,现在手刃同伴的他,显然是变化太多。
面具戴得太久,有时会摘不下来。他只能一遍遍地提醒自己——这样做是为什么。那些一刻也不愿意想起的画面,会在他被肩负的东西压到喘不过气的时候如同自虐般地反复回忆,十年来日益增长的恨像是一双无形的巨手推着他往前,不断地走、走、走——像是要走到行魂路途的终点一样,一刻也不能停歇。
“我从来都没有变过。”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说给谁听。
对上弋痕夕失望的双眼,山鬼谣忽然觉得这个场面有些许熟悉。
思索了片刻,他恍惚过来——这原来是他的梦,他梦见了那日在绝炁逆空遇上弋痕夕。
可按照记忆,本该搀扶着弋痕夕出现的左师却出现在他身后,温热的掌心轻按他的肩头,山鬼谣猝然回头,梦境的场景变化,先是变成歪歪曲曲的桃源镇,下着歪歪曲曲凉意不减的雨,后来又猝然浸入黑暗,只能看见眼前左师不算清晰的面容。
“为什么任务失败了?”一步开外,左师问他,眼中满是失望。
“……失败?”他好似没反应过来,喃喃着这个词。
“为什么没能阻止假叶?”
“……”
“我的牺牲还有什么意义?”
“不……”
“山鬼谣,你太让我失望了。”
语言仿若化作惊雷,轰然砸在山鬼谣身上。这是梦,这里是虚假,他明知这一点,挣扎着想醒过来,可梦魇就像是巨石,直压得他翻不过身。冷汗从额头、背后不断地沁出,他不断地对自己说着一切还没结束、未来也决不应如此,以试图这样从这的地方离开。
无尽的黑暗里烛火忽然翩跹燃起,映亮熟悉的清丽面容 。平和的蓝眼里有细碎的暖橘色烛光,还有他的影子。
她像是突然发现他在这里,蓝眸中满是疑惑:
“咦?老师怎么会在这里?”
她和左师站在一起,站在一步之外的距离。
一步之遥,她朝他走来,牵起他的手,沈南清另一只手执着灯托,对他笑道:
“好啦,快走吧。”
像是之前在玖宫岭一样,她的步履很快,长长的黑发在脑后摆动。
沈南清就像是翩跹的蝴蝶,带着光而来,留给他的是一个逆光的背影。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拉着他往有可以喘息的地方走。
掌中烛火的暖橘色盖过左师的身影,也仿佛散退了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四周渐渐地白了起来,甚至白光也盖过了她的面容,她明明回过头,山鬼谣却看不见她的神情。
“放心吧,我在这里……”
白光里她的嘴一张一合,余下说了什么,山鬼谣很努力地想要听清,可留给他的只有一片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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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鬼谣从梦中惊醒。
“醒了吗?”
黑暗中,沈南清手执灯托,漆黑的昧谷窑洞伸手不见五指,烛光印在她的脸上,竟然与梦里的模样如出一辙。她伸手抹去了他额角的细汗,柔软的指腹轻轻拂过额头的肌肤。
他刚从梦魇中脱身,头脑有些昏沉,看见她的样子,竟怀疑起她是不是真的能进入自己的梦境。
片刻失神后头脑清醒,他对自己幼稚的想法讥笑出声。
“老师笑什么?”沈南清觉得奇怪,看他盯着自己发怔,还伸手摸了摸是不是脸上有东西,“是不是最近太累了?以前从没坐着就睡着过。”
“或许吧。”他默然垂眸,看向自己右臂上的伤口,经过沈南清的治疗,里面的零力已经被逼出来,不再侵蚀炁脉。
沈南清将烛火放在俩人之间,敲敲自己因为盘腿而坐发麻的腿。听见山鬼谣的敷衍,她的眼神锐利了起来,但是思至什么,复又温吞,她目光游移,露出犹豫。
她察觉到山鬼谣最近有点奇怪,尽管被他掩藏的很好,但仍然被她捕捉到他无意识的神游。
她推测山鬼谣或许在玄惑归心中看见了什么。
其实这是一个最明显不过的答案。几乎是无意识地中了幻术,接着一个故去十年,连眉眼都已经模糊的人复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