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见过外翁,楚泠一直到夜半都没有入眠。
繁芜的梦境像是触水的羽毛,浸湿她的思绪,半梦半醒间,她好似又回到了母妃还在的年少时。
梦醒时,除却眼睫下已经冰冷的泪,再无其他痕迹。
下了数日的雪终于又停了。
这场雪旷日持久,连带着京城外的京畿道附近八百里加急上书,说是出现了数年难遇的雪灾。
连篇累牍的奏折,最后只有一句。
“陛下早决。”
楚桓看着这些奏章,随即一股脑将所有的文书奏折全部推翻在地。
端妃闻声赶来,看到的,是楚桓带着怒气的脸。
楚桓恨声道:“偏偏是今年,每篇奏折都要点明,这是数十年难遇的灾情,偏偏在朕登基的第一年,明里暗里的意思不就是觉得朕不堪为帝,难道要朕亲自来写罪己诏吗?”
天灾人祸不断,楚桓现在如此盛怒,自然是因为这场雪,来得实在不巧。
在他登基第一年就有如此天灾,几乎像是上天下降的一场天谴,意在阐明楚桓他不是那个天命所归之人。
端妃上前,将散落一地的奏折重新整理好放到桌案上。
她轻轻按压着楚桓的额角,她道:“陛下息怒,郦都地处北端,往年也是大雪不断,今年也只是稍加大了些,怎么能将这样的事情怪罪到陛下身上呢?”
端妃轻声道:“大将军会为陛下主持公道,所有会对陛下怀有不臣之心的人,大将军都不会轻易放过的。”
“尉迟延?”楚桓冷笑一声,“他对我,又能有几分真心?”
这话端妃自然是不敢接的。
她只轻轻为楚桓按压着额角,转而又道:“昨日,昭明公主想要前去诏狱中探望周岳崇。”
“周岳崇那个老骨头?”楚桓不耐,“他这人实在不识抬举,若不是为了让楚泠嫁与尉迟延,手中还需捏着把柄,不然朕也不会留他至今。”
端妃笑道:“昨日臣妾准了她前去探望周大人。”
楚桓道:“阿姆,你太过心善。”
“昭明公主对臣妾道,此行前去是为了劝周大人,”端妃依偎着楚桓,“可是诏狱来人今日前来回了臣妾,说是周大人还是决意抗旨不尊。”
这么多时日了,居然还是这么冥顽不灵。
楚桓冷笑道:“这老东西还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至于楚泠么……”
前去一趟诏狱,却又丝毫没有用处。
楚桓想,之前还是对自己这位皇姊脸色太好了。
他让她前去见她的外翁,难道是让她前去闲话家常的吗,不过是借着这个借口,前去探望。
他还是对她太过仁慈。
楚桓招来周作海,周作海拿着拂尘笑眯眯地走过来,恭敬地站在楚桓面前。
楚桓低低在他耳边耳语几句,周作海连连点头,最后才退下了。
繁复奢靡的藻井之下,楚桓面色倦怠。
他从被尉迟延扶持着登基至今,都没有一天能高枕无忧。
雪灾连绵,卧榻旁猛虎酣眠,甚至就连周围能真正相信的人,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
楚桓喃喃问道:“阿姆,你会永远陪在朕的身边的,对吗?”
端妃依偎在他膝侧,华美的宫装皱成一团。
他们依靠在一起,就像是朱漆描金宫殿内两只互相取暖的狸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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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泠用朝食的时候,绛霜匆忙前来禀告道:“公主殿下,周公公来了。”
无事不登三宝殿,楚泠思索片刻,还是抬步走出殿外。
周作海今日前来,连一贯挂在脸上的假笑都没有,只是看向楚泠,语气很是有敲打的意思,道:“公主殿下。”
楚泠问道:“不知公公大驾光临,是为何事?”
周作海笑笑,随即对楚泠道:“是陛下特意遣咱家来见殿下。”
是楚桓。
楚泠几乎一瞬间就知道了周作海前来的意图。
她是奉了命令前去诏狱的,现在她没有达成楚桓的命令,自然要被他问罪。
但她显然没有想到,居然会来得这么快。
楚泠道:“不知公公有何指教?”
“指教么,倒也谈不上。”周作海道,“只是敢问公主殿下,先前陛下让您前去诏狱是为了什么事情,殿下可还记得?”
“记得。”
“诏狱是刑罚重地,寻常人等不得擅入,先前陛下开恩让殿下前去探望,依然是特赦,”周作海不紧不慢,“昨日殿下说是前去劝周大人不得抗旨,但是实在是让人不解——”
周作海看着楚泠,“为何今日押解周大人的狱卒前来回禀,说周大人仍然决意抗旨不尊?”
“殿下要清楚,这是株连九族的重罪。”
楚泠手指收紧。
她不退不避,只回道:“所以,周公公是准备告诉我,陛下也是想要诛杀周家九族,今日是准备把我也押解进入诏狱吗?”
周作海愣住,似乎是没有想到楚泠居然一反平日里的温顺姿态,他眯起眼睛,连忙道:“咱家不敢。”
“既是不敢,”楚泠道,“那公公今日前来又是为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