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过秋收,定下明春大计,圣驾便不再耽搁。
那由四轮马车组成的车队如同一条青色的长龙,辞别了中原的沃野,沿着平整的驰道,滚滚向北。
这一次的归途,比之数月前南下时的浩荡与从容,确实是快上了许多。
没有了沿途官绅的迎送跪拜,没有了地方上煞费苦心的万民伞与歌功颂德的献瑞闹剧c
车轮滚滚,马蹄声急,日夜兼程,只因朱由检心中,仍是装满了太多亟待去办的大事。
那运输总局的框架刚刚搭起,辽东的战局又已到了千钧一发的关头,由不得他有半分的懈迨。
这一路北上,朱由检虽身在车中,心却早已飞向了四面八方。
每到一处驿站,雪片般的奏报便会通过安都府的密探渠道汇集到御前。
其中最多的,便是来自崔尔进、倪元璐、黄道周这三位“运输总局”总办的。
奏报中,三人皆是报喜亦报忧。
喜的是,在皇帝的圣旨与安都府锦衣卫的护持之下,各大枢钮、中转站的选址与建设,已是雷厉风行地展开。
那“龙马负图”的青铜招牌,图样已定,正交由内务府监造,不日便可分发各地。
所到之处,百姓听闻是朝廷兴办的,能寄信运货,还能兑换钱钞,无不翘首以盼。
这“大明皇家运输总局”的初步脉络,已然在广袤的国土上隐约成型。
然而,忧的,却是同一件事无人可用。
这一路,皇帝的刀实在是太快,太狠了。
从漕运总督衙门,到两淮盐运司,再到江南各地的官绅豪族,不知多少颗人头滚滚落地。
那些盘根错节,世代把持着地方权柄的家族被连根拔起,固然是扫清了新政推行的障碍,却也让地方上一时间出现了巨大的权力真空。
崔尔进在奏报中写道:“臣奉旨督办山东、河南枢钮,然所到之处十室九空。非指民生,实指官吏。原有之管事、书办多与漕弊有涉,或杀或囚,衙门之内,竟寻不出一个能提笔书算之人。臣纵有三头六臂,亦难将陛下之宏图一一落实。恳请陛下速调人手,以解燃眉之急。”
倪元璐和黄道周的奏报,亦是大同小异。
他们要铺开的,是遍布各府州县的便民站,需要的是大量略微识文断字、品行端正的所长。
可如今,地方上那些读过书的人,要么是与被清洗的士绅集团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而不敢出头,要么便是自持身份,不屑于去干那等与商贾争利的俗务。
一路行来,人头滚滚,看似痛快,其后遗之症,便是这般显现了出来。
朱由检看着这些奏报,眉头紧锁。
他将奏报递给身旁的毕自严,冷声道:“毕爱卿,你都看看。朕的这三位总办都在跟朕叫苦呢。朕给了他们尚方宝剑,给了他们钱粮,可他们却找不到干活的人。“
毕自严接过奏报,一目十行地看完,脸上也露出了苦涩的笑容。
毕自严躬身回道:“陛下,此事——此事确是老臣思虑不周。老臣原以为从各地预备仓中调拨了数百名候补的吏员,足以应付。
谁知这运输总局’的摊子铺得远超想象,那数百人投入进去竟如杯水车薪。
而各地的士子们—唉,他们又多自持身份,不屑于此等俗务,以致各处枢钮竟有无人可用的窘境。”
“哼!”朱由检重重地冷哼一声,将手中的奏报“啪”地摔在案上。
“朕早已命你等预备了人手,竟还不够用?好,好得很!”他怒极反笑,眼神却冷得象冰,“好一群读圣贤书读到狗肚子里去的东西!国朝用人之际,他们倒好,一个个揣着“为生民立命’的牌坊,行的却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龌龊勾当!什么身段?朕看是烂到了骨子里的酸腐气!”
眉头一皱,朱由检怒上心头:“朕就不信,没了这群放不下臭架子的酸丁,我大明的事就办不成了!”
毕自严闻言,大气也不敢出。
只听皇帝继续用那冰冷的声音下令道:“毕自严,你听朕旨意!”
“!刻传朕敕令,从各部院、衙门,乃至新编练的京营、神机营之中,速抽调通晓文书算学之人,不必论其官阶品级,即刻奔赴各地上任!朕要让天下人看看,我大明,从不缺忠勇任事之臣!”
“二!再传令各地官府,并着皇明安都府一体协查!将此次,凡接到朝廷征辟,却以各种由头托故推逶、阳奉阴违之士子,一一给朕录下名来!尤其是那些在地方士林中素有名望,却带头不应,鼓噪非议之人,更要给朕查个底掉!“
“三!”朱由检的声音愈发森寒,“将这些人的名录发往吏部与礼部存盘!今后但凡朝廷开科取士,或是另有任用,名录上之人,一概不予录取!
永!不!叙!用!
再挑几个跳得最欢的,给朕在下一期的《大明周报》上,用最醒目的版刻,好好地给他们扬一扬名!朕就是要让天下士子都看清楚,什么叫与国同休戚’,什么叫“自绝于君父!”
“臣——遵旨!”
毕自严心中早已是惊涛骇浪,他知道皇帝是真的动了雷霆之怒。
这哪里是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