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烛火摇曳,将李元祁挺拔的身影投在墙壁上,拉出一道颀长的阴影。
他素来不是多言之人。
若在平日,长孙简不主动道明,他不会多问。
可今夜,不知是因她方才与李慎之间的秋波暗转,还是她初时强作镇定却难掩惊惶的模样,他忽然很想听听,听她会如何辩驳。
于是他去而复返,将那方锦帕掷于她床畔。
文简心中已猜到了八九分,这大概是李慎方才遗落的。
她伸手拾起,在昏黄烛光下细细端详。
锦帕是上好的杭绸,月蓝底色,绣着繁复的卷草纹,一角以更细的丝线绣着几行诗句。她依着记忆中原身识文断字的本能,低声念出:
“八面秋声动京城,
月明仙阁玉箫清。
十洲烟水迎鸾凤,
一棹天风伴鹤旌。
蓬岛云霞裁作赋,
莱丘松柏拟同程。
候人共赏流霞晚,
卿来何须问姓名。”
她穿来的这个朝代文风鼎盛,男女皆以吟诗作赋为雅事,文人或闺阁女子以锦帕传诗亦属平常。
文简初看并未觉察觉什么,她身心俱疲,只盼尽快了结此事,沉入梦乡。
“许是齐王殿下方才擦拭衣袍时遗落的。”她语气尽量平淡,“臣妾绝不会私留外男之物,这就遣人原样送还。”
恰逢一列宫女捧着药盏、漱盂与蜜饯等物鱼贯而入。文简顺势吩咐:“来人,齐王殿下遗落了锦帕在此,去寻两个稳妥的内侍,即刻送还齐王处。”
一名宫女低声应了,恭敬地伸出双手去接。
李元祁微不可察地眯了下眼,唇角勾起一抹温和的笑意:“既如此,太子妃早些安歇。”
这句话,文简已等了一晚,她心神一松,几乎立刻就要躺平睡过去。
然而,就在那方锦帕即将离手的瞬间,帕角自宫女指缘垂下,恰好露出了每行诗句的首字——
文简本已半阖的眼眸骤然睁开!她猛地起身,不顾牵动伤口传来的尖锐痛楚,一把从宫女手中将锦帕抽回,就着烛火再次审视!
“八、月、十、一、蓬、莱、候、卿……”
她心脏骤缩,再顾不上刚刚包扎好的箭创,慌乱地掀被下榻,踉跄着拜伏在地,声音因急切而微哑:“太子殿下!”
满屋宫女见她如此,霎时呼啦啦跪倒一片,屏息凝神,恨不得连心跳都一并停了。
李元祁本已举步欲出,闻声驻足,侧首看来:“太子妃……还有话说?”
文简伤处痛得钻心,额角沁出细密冷汗,身子晃了晃,几乎支撑不住。
她身边的近侍宫女立刻膝行上前,悄然用力扶住她。
文简定了定神,双手高托起那方锦帕,急声道:“殿下!这……这是一首藏头诗!齐王他……他约臣妾于八月十一日晚,在蓬莱山下相会!臣妾方才心神恍惚,未能即刻识破,绝非有意欺瞒殿下!”
她垂着头,能感受到那道落在自己顶心的目光,冰冷,审视,如有实质。
李元祁静默一瞬,淡然开口:“原来如此。”
短短四字,听不出喜怒,更辨不明他指的是“诗意原来如此”,还是“你方才原来未曾留意”。
她只是愈发恭敬地垂首,将那块瞬间变得滚烫灼手的锦帕高高托起,呈递过去。
心中警铃大作:好险!一夜的辛苦周旋,险些在这最后的疏忽上功亏一篑!太子这狗男人,当真是不给人片刻喘息之机!
“太子妃打算如何?”
文简只想躺平。可她有选择的余地吗?
“殿下想让臣妾如何,臣妾便如何。”她垂着头只能看见他金线锁边的袍角,纹丝不动。
此刻远在禁苑,兵荒马乱,这寝殿内外皆是他东宫卫率。她这个太子妃是生是死,全在他一念之间。他能让她“吉人天相,死里逃生”,自然也能让她“伤重不治,溘然长逝”。
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
李元祁并未让她起身,反而慢条斯理地踱回,重新落座于椅中。他话锋陡然一转,提起另一桩事:“上月末,太子妃在云韶苑‘偶遇’李侍郎,闲谈之间,曾‘无意’问及,淮南道盐铁转运使一职,东宫意属何人。”
文简背脊瞬间沁出一层薄汗。那绝非“偶遇”,更非“无意”!
这李元祁,对原身的一举一动,竟掌控得如此滴水不漏!
“那实是齐王授意臣妾前去打探的。”谎话既已被戳穿,不如坦白。
“李侍郎之父与家父是故交,与臣妾算有些渊源。只是他为人谨慎,恪守礼法,当日只与臣妾寒暄数语,并未透露半分消息。”
李元祁似乎并不在意她与李慎的勾连,反而道:“现在可以告诉你,我所举荐者,乃是度支员外郎,刘琰。”
文简精神萎靡,一时未能全然理清这其中关窍,但她明白,此事在公之于众前,属东宫机密。齐王让她多方打探,正印证了此职的重要性。
那他此刻主动告知,意欲何为?
她调整了跪姿方向重新面向李元祁,实是趁机放松了一下已经麻木的双腿。
“殿下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