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自己去玩罢。”
望他跑去河边眺景,她拿出画册,盘膝坐在草地上,开始握笔写生,李承乾观望了一会儿,便拍拍屁股朝她走去,弯下腰,安静地注视她作画。笔尖哗哗,半晌初具雏形,男孩由衷发出夸奖:“你画得真好。”他看出她在画肖像,遂问:“你在画谁?”话音刚落,一双眼睛浮现纸上,李承乾旋即认出,兴奋地扬起眉毛:“你在画我!”
“喜不喜欢?"李惜愿牵唇。
“喜欢!“男孩连连点头,“你把我画得很好看。”“可你本来就是这般好看。”
他缺乏自信地踟蹰:“真的么?”
李惜愿笑了一笑,男孩此刻的犹疑神情与从前的她如出一辙。“谁打击了你?"她问。
他摇头:“无人打击我。”
“那是你自己否定了自己。"李惜愿道,“其实你无论哪里都好得不像话。”“谢谢你夸我。"男孩眯眸,视向她手中的肖像,“你能将它送给我么?”望着他扑朔的眼睫,她笑嘻嘻道:“你说些好话让我开心开心。”“姑姑最可爱!"李承乾乌溜溜的瞳珠转了转,“我最喜欢你了。”小手塞入袖中,变戏法般掏出一枝绯红重瓣的芍药。“我刚摘的,送给你。”
清香刹那涌至:"哇,谢谢你。”
李惜愿接过芍药,摸摸他的发髻,唰唰画完其余部分,递予他:“拿去丢。
男孩心满意足地接过画纸,反复观赏,忍不住跑去予长孙无忌过目,分享自己的喜悦:“舅舅,快瞧姑姑为我作的画,像不像我?”画上男童眉目清秀,神态灵动,仿佛林中活泼小鹿,长孙无忌抬首望了望他,道:“很像,这就是你。”
李承乾于是笑起来,末了,他将画纸对半折叠,珍重地放入襟口。“是罢。"李惜愿收拾画具踱来,佯作委屈,“我说像他还不相信,看来他还是更信任你的话,哎呀,我好挫败。”
“我都信!"李承乾忙举双手表达诚意。
不远处有一对夫妇走近,装束朴素干净,女子怯怯地询问李惜愿:“适才观娘子擅画,倘娘子愿意,可否为我们作一幅?我们会予您酬劳。”“可以哇。"她眨动瞳眸,嗓音轻快,“二十文哦。”夫妇二人即刻答应。
不消须臾,她放下笔杆,一幅画诞生。
那位妻子接画,顿时眉开眼笑,丈夫览过,感激后递予二十铜板:“谢娘子为我们画画。”
“令郎真是相貌俊俏,冰雪聪明,像极了娘子与郎君。"夫妇俩千恩万谢,最后道出一句诚挚夸奖,还未等李惜愿出言解释,二人便已相携离去。她转向长孙无忌,无奈笑道:“难怪说外甥像舅,我们让人误会了。”又忍不住捏了捏自己的脸,苦恼地说:“唉,我以为我还是小女孩呢。”闻言,男子与男孩相视一笑。
夜间归家时,李承乾仍对白日情景心心驰神往,拉住她袖角,约定下次还要她带自己出游。
“那你乖乖睡觉,我就答应你。“被褥已盖得严严实实,男孩却不肯闭眼入睡,无计可施的她只能诱导。
“可我睡不着。”
“那我为你讲故事?“她提议。
“我能不能不听?"他露出颇为抗拒的表情,捂住耳朵,“师傅们就爱给我讲故事,我都听腻了。”
李惜愿一刹意会,道:“不是《尚书》,也不是《史记》里的故事,我给你讲传说好不好?”
李承乾终于表现出兴致,点头答应。
她吹灭蜡烛,半倚着榻沿,附耳与他慢慢讲述女娲嫦娥,未过多久,男孩不知不觉酣然阖眸,沉入香甜梦乡。
夜底,长孙无忌轻声推门,望见月影自窗棂透入,悄缓移转,彷如水波清浅荡漾,映亮床头一大一小两张面庞。
小的那个困得人事不省,大的则侧躺在他身畔,一只手掌搁在脸颊下,亦歪着脑袋睡着了。
唇畔浮出一痕笑意,他悄然旋身,掩上门扉。平日长孙无忌身在公门,便是李惜愿带李承乾读书习字,闲时出外游览。至休沐日,三人往往一道赴郊外观景,看恢弘壮阔的石窟,欣赏白云山的瀑布,望那一条银练飞落云端,李惜愿想起曾经译过经文中的偈语,恒转如瀑流,以刹那生灭。
她问长孙无忌:“辅机,你信不信我们皆由命运注定?”他缓缓视向她,道:“相较宿命,我更笃信人事。”李惜愿一笑。
入冬以来,她的气疾时好时坏,稍有好转便会提笔练幅字,不至于彻底生疏。
望着生涩颤抖的行书笔画,她失神了片刻,将这张宣纸握进手心,揉成一团。
这般有失水平的笔墨,还是不要让人看见了。可书桌边已经堆了许多墨纸团,李惜愿惆怅地视了眼,不免难过地想道,自己似乎很久都没有写出一幅满意的作品了。未经两月,自远方而来的快马驰至门前。
皇帝下诏,命长孙无忌携家眷速归长安,领衔编修《贞观律》。“哥哥这是想你了。"闻屋外响动,李惜愿踱出门,对长孙无忌笑道,“眼看一年已至,你是该回去了。”
“你不随我同归?"长孙无忌微讶。
她摇了摇头,道:“我在洛阳找到了许多经文,既然带不走,我想译完再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