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嘉仪身着里衣倚在软枕上等了许久,烛芯都结出了两朵灯花,沈知韫却始终没回来。
窗外下起了雨,檐角滴水敲在青石上的轻响,一声一声,像是更漏在数着时辰。
也不知什么安神茶,需要他弄这么久。
杨嘉仪本想强撑着等他,可眼皮却越来越沉,最终还是在满室的沉水香中睡了过去。
次日清晨
“殿下……”
念安轻轻推门进来时,却见杨嘉仪早已醒来,此时她正盯着枕边出神。
那里放着一盏早已凉透的安神茶,杯底沉着几片茯苓,是沈知韫送过来的。
“驸马爷早起去了翰林院。”
念安小声道:
“临走时……在您榻前立了一刻钟。”
杨嘉仪指尖抚过杯沿:
“驸马何时来的?”
“昨夜。子时刚过。”
“可是他将本公主抱上床榻的?”
“奴婢不知,但昨夜公主寝殿,除了驸马无人来过。”
“他……夜里没有在寝殿休息?”
“驸马昨夜宿在了书房,书房烛火直到天明。天将将亮时,驸马在寝殿待了会儿才离开。”
主仆二人一问一答。
问过之后,杨嘉仪便看着手中的茶盏发呆。
—————————翰林院—————————
北海鲛绡纱绷紧于翰林院窗上的青铜网格中,将晨时的阳光筛成游动的青蝇群影,撒在校书台案上。
朝阳刚至,沈知韫便已端坐在校书台案前。
七盏人形铜灯,双臂托举的灯盘盛着不知名的草膏。微微燃起时,释放着一股苦苦的味道。
青灰色官袍衬得沈知韫身形清瘦,腰间玉带上悬着的金鱼袋微微晃动——在一众素色官服的翰林同僚中格外显眼。
“沈修撰,来得倒是早。”
李奇学士,翰林院掌院。
左眼覆着一琉璃片,听闻是以前观星时不小心被灼伤的。
李奇很有特点,就是不看官服,沈知韫也能认得出来。
沈知韫起身,规规矩矩的行礼。
李奇踱着步子,打量着沈知韫。他的目光最终停留在他腰间的金鱼袋上。
天家女婿,便是只有小小的六品,也会被特许佩戴金鱼袋。
到底还是被这寒门子弟,捡了便宜去。
“沈修撰继续。”
李奇摆摆手,叫沈知韫自己做自己的事。
沈知韫坐下,继续校验台案上的《永章实录》。
“新婚燕尔,没想到沈修撰对这让差事来的倒是积极。”
李奇好像并不打算真的叫沈知韫继续,他瞥了一眼台案,有些不屑的说道。
沈知韫执笔的手顿了顿,墨汁在宣纸上晕开一个小点:
“《永章实录》还差三卷未校,不敢耽搁。”
李奇还想再说什么,就听窗外忽然传来窃窃私语:
“你们听说了嘛,中书省秘书丞宋言初告假了。”
“告假有什么稀奇的,谁还规定说不让请假了?”
“不是说不让请假,是秘书丞他夜闯长宁公主府,被宋太傅关了禁闭。”
“扰乱天家赐婚,可不是小事。就是不知道为何,这圣上还有公主均未出面给个说法。”
“你们知道不,宋太傅还将公主给秘书丞的信件,扬在了公主府门外……”
“嘘——没看见驸马在么......”
沈知韫手中的狼毫笔尖突然折断,他望着溅在袖口的墨痕,一脸严肃。
“咳咳……”
李奇走到窗边,轻咳几声:
“可是手里头的事情都处理完了?怎么大清早的在这窃窃私语!”
窗外的都是翰林院的同僚,也尽是一些世家子弟,他们被李奇一阵呵斥则是立刻散了去。
“沈修撰勿怪,咱们翰林院的差事向来枯燥无趣。免不了大家会聚一起闲谈,并无恶意。”
李奇并不喜欢沈知韫,这几年的状元皆是出身寒门,尚公主的却只有沈知韫一人。不得不说,沈知韫尚公主一事,确实对他们世家有所冲击。
李奇虽嘴上对其他人有所呵斥,却也并未对他们有什么处罚。
明着在替沈知韫说话,实际上却也没什么用。
“什么信?”
那些信,在杨嘉仪有意无意的隐瞒下,沈知韫并不知道。
他想起今晨离府时,杨嘉仪窝在锦被里睡着的样子,她睡的并不安稳。
“驸马竟不知?整个长安城的人怕是都知道了。”
李奇一副震惊的模样,一声驸马似在嘲讽。
李奇将宋家父子二人在长宁公主府门外的事,眉飞色舞、添油加醋的讲给沈知韫听。
说完之后,还在袖子中拿出一张纸。
仔细看来,正是那日宋太傅丢的一堆信件中的其中一封。
沈知韫接过来,定睛一看。这哪里是什么书信,这洋洋洒洒的分明是一封情书,上面写的自然都是杨嘉仪如何如何欢喜她的言初哥哥。
握信的手不自觉攒紧,这信上的情意做不得假,那这几日她对自己又算得上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