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睿峰看着沈万石脸上深刻的痛苦,心中也是五味杂陈,只能沉声劝慰:
“东家,您是……身不由己啊。”
沈万石咀嚼着这四个字:
“身不由己……”
他嘴角扯出一个苦涩到极致的弧度,带着浓重的自嘲:
“是啊,身不由己。想当年,我沈万石白手起家,以为赚钱是本事,是我在驾驭这黄白之物。”
“可当这钱财堆积成山,多到连我自己都数不清的时候,我才明白……不是我在驾驭它,而是它,驾驭了我!”
“它像一座无形的大山,压得我喘不过气,逼得我……不得不去做那些违背本心、有损阴德之事!”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压抑已久的悲愤和绝望,猛地指向窗外县衙大院的方向,那里停放着装载银两的大车:
“有时候,我真希望这些运来的银子,半道上就被那些真正的绿林豪杰劫了去!让他们分给这些快饿死的百姓!”
“也好过……好过被我用在这等……断子绝孙的买卖上!”
岑睿峰脸色剧变,如同听到了晴天霹雳!
“东家!”
他匆忙屏息凝神,敏锐地感知着周遭的动静。
确认隔墙无耳后,他才压低声音,急促而严厉地低喝道:
“慎言!东家,慎言啊!”
“‘改稻为桑’乃是朝廷制定的国策!其中的是非曲直,是圣上与庙堂诸公权衡天下大势所定!岂是我等商人可以妄加非议的?东家!”
他加重了语气,眼神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凝重:
“我们此行,收购长州农田,将其改为桑田,是在辅助推进国策实施!”
“只有站在秦相、站在圣上这一边,沈家这偌大的基业,东家您和家人的安危,才有保障啊!”
沈万石虽然是大乾首富,看似风光无限。
但是许多事情,他也只能按照上头的意思去办,也只能选择站队。
只有这样,才能避免祸患。
岑睿峰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忌惮,目光下意识地瞥向县衙另一侧戒备森严的院落:
“况且……缉事厂的严大人就在这县衙之中!”
“东家方才那些话,若是有一星半点传入他的耳中……后果不堪设想啊!”
他的警告如同冰冷的钢针,刺破了房间内粘稠的闷热。
沈万石浑身一颤,如同被兜头浇了一盆冰水,满腔的悲愤瞬间被巨大的恐惧所取代。
岑睿峰口中的“严大人”,正是缉事厂凶名赫赫的四大档头之一,四档头严子安!
此人一路随行,名义上是“护送”他这位首富和银钱,实则是缉事厂安插在他身边最直接、最冷酷的耳目与枷锁。
缉事厂,天子鹰犬,专司侦缉、刑讯、暗杀,所行之事多在阴影之中,手段酷烈,令人闻风丧胆。
而严子安,更是以心狠手辣、不择手段著称,是踩着无数尸骨爬上高位的狠角色。
沈万石毫不怀疑,严子安此来长州,绝不仅仅是为了“监督”他收购田地。
此人身上,必然还背负着皇室交付的、更见不得光的秘密任务。
他下意识地用汗巾用力擦拭着额头和脖颈不断涌出的汗水,仿佛想擦去内心的惶恐。
最终颓然垂下手,所有的言语都堵在了喉咙里,只剩下一声沉重的叹息。
他疲惫的目光,透过窗棂缝隙,再次投向院中那些装载着巨额财富、也装载着无尽罪孽的大木箱。
曾经,他视金钱如命,唯恐赚得不够多。
如今,面对这堆积如山的白银,他却只感到一阵阵深入骨髓的厌恶和……无法摆脱的恐惧!
岑睿峰敏锐地捕捉到沈万石的目光,误以为他仍在担忧银钱安全,连忙宽慰道:
“东家不必过于忧心。”
“行程已定,明早天色微明我们便启程,快马加鞭,子时之前必能抵达长州城!而且……”
他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信心十足:
“半途之上,六扇门的名捕擒风会亲自率精锐前来接应!”
“有老朽在侧,有严大人坐镇,再加上擒风的强援,整个长州地界,绝无人敢动这批银子分毫!”
“待到了长州城,更有大军守护,固若金汤,那时便彻底高枕无忧了!”
他自认为这番安排万无一失,足以打消东家的顾虑。
却不知,沈万石心中翻腾的忧虑,早已超越了银钱的安全。
而是对抵达长州城后,即将亲手操持的那场对长州百姓的“合法掠夺”的深深恐惧与无力感。
…………
锦西城门口。
梁进勒住缰绳,胯下健马喷了个响鼻,不安地刨着滚烫的地面。
“看来,沈万石今晚要在这里落脚了。”
他通过【千里追踪】确定了一下沈万石的位置,很肯定沈万石如今就在这锦西城中。
“人既然在这里,那银子一定跑不了。”
梁进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随后取出【巳面】,轻轻覆盖在脸上。
刹那间,视野被奇异的光芒所充斥。
通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