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天色微熹。
开封东郊十里长亭处,已是人影攒动。
春风犹带寒意,吹动着在场众人的衣袂,却吹不散这股激昂的气氛。
正如晏几道所言,官家御赐诗篇的消息已悄然传开,那“暂出论思列,遥分吁昃忧”的诗句,如同一声明确的号令,打消了所有潜在的顾忌。
今日前来为龙图阁直学士、右谏议大夫梅挚送行的士人,不仅是为他饯别,更是以一种公开的姿态,捍卫此次省试的公正,慰勉这位“以清直闻”却代为受过的长者。
陆北顾赶到时,亭外空地上已停了不少车马。
他一眼便看到了被众人围在中间的欧阳修。
欧阳修今日是特意请假来的,未着官服,只一袭深色常袍,正与身旁的梅尧臣交谈。
青松社的才俊们大多都已到了,他们因用古文体,加上实力都不弱,故而在今年的礼部省试中皆榜上有名。
曾巩安静地站在一旁,目光沉毅,张载与程颢、程颐兄弟亦在一旁,几人似乎正就着什么事情低声交换意见。
陆北顾快步上前,先向欧阳修与梅尧臣郑重行礼,因为礼部省试锁院的原因,他已经很久没见到这两位了。
随后,他来到了其他几位友人的旁边。
渐渐地,除了他们这些青松社的成员,其他认识的、不认识的举子,只要是在这次礼部省试榜上有名的,有不少人都来到了这里,为梅挚送行。
至于消息是怎么扩散出去的,陆北顾就不得而知了。
又等了大概两刻钟,远处驶来了一队车马,正是要远赴杭州的梅挚及其仆从。
不过他们倒也不需要一路走陆路过去,只需把行李都卸到汴河支流的码头上,然后装船,顺着大运河南下即可。
梅挚来到长亭处,他虽遭外放,神色间却并无太多颓唐之意,只是眉宇间笼罩着一层难以化开的疲惫。众人与其一一见礼,梅挚也挨个谢过,他的目光扫过在场每一位前来送行的面孔,尤其是欧阳修、梅尧臣,眼中终是泛起些许暖意。
他知道,这些人的到来,本身即是对他清誉最大的维护。
“在下才疏德浅,承蒙诸位相送,实在惭愧。”
梅挚这话说的可太谦逊了。
因为春天的清晨有些冷,欧阳修的酒糟鼻冻得都有些发白了。
此时,他抽动了一下鼻子,在一旁开口道:“公仪何必过谦?今日我等在此,非独为私谊,更是为公)义. . ...官家已有明断,赐诗慰勉,杭州乃东南形胜之地,正需公仪这等清直重臣镇抚。”这话既定了调子,也宽慰了友人。
“永叔说的是。”
梅尧臣接口道,他怕喝水太多去茅厕耽误事,所以早晨起来都没喝水,这时候声音难免有点发干:“杭城繁华,湖山秀美,正可涤荡胸中块垒,我等已赋得拙诗为公仪兄送行. . . ..请永叔先来吧。”欧阳修作为此次送行的核心人物,当众吟诵起昨夜斟酌已久的诗篇。
“《送梅龙图公仪知杭州》
万室东南富且繁,羡君风力有馀闲。
渔樵人乐江湖外,谈笑诗成樽俎间。
日暖梨花催美酒,天寒桂子落空山。
邮筒不绝如飞翼,莫惜新篇屡往还。”
欧阳修此诗将梅挚的杭州之任描绘得如同一次优游闲适的出游,尽可能地减少了贬谪之感,还定下了日后诗文往还的约定,从这些细节中不难看出他内心的愧疚。
梅尧臣亦是吟了一首名为《送公仪龙图知杭州》的长诗,诗中把梅挚猛夸了一顿。
梅挚听罢,面露感慨之色,拱手道:“多谢圣俞兄。”
众人纷纷出言,或慰勉,或呈上早已备好的诗笺。
待年长的官员们都为梅挚送上了诗作,身为官员但并无差遣的晏几道则是上前一步,朗声道:“梅公清望,素为士林楷模,此次钱塘之行,正如欧阳公所言,乃官家信重.. .他日梅公于西湖之上诗酒逍遥,莫忘寄予京中故人,使我等亦能神游东南形胜。”
“还是小晏会说,那你可有诗作啊?”
梅挚的心情也好了很多,笑着问道。
他跟前宰相晏殊的关系不错,故而对其幼子,态度也很友善。
“诗作没有,倒是有词作。”
晏几道吟了一阙《鹧鸪天》。
“绿橘梢头几点春,似留香蕊送行人。明朝紫凤朝天路,十二重城五碧云。
歌渐咽,酒初醺,尽将红泪湿斓衫。浙江西畔从今日,明月清风忆使君。”
这阙词虽然是小令,但却巧妙地将离别的愁绪转化为对未来的期许,冲淡了现场的凝重。
官员们都轮流送上践行诗词之后,轮到了尚未入仕的举子们。
陆北顾作为省元自然是第一个打头的,他其实之前没见过梅挚,所以作揖自我介绍道:“晚辈陆北顾,拜见梅学士。”
梅挚得知当面的年轻人是陆北顾,便温和地虚扶一下:“省元郎不必多礼。”
陆北顾从袖中取出早已写就的诗笺,双手奉予梅挚,朗声道:“晚辈谨呈拙诗一首,聊表敬意,为公饯行。”
“《饯梅公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