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真是好久没见了。
死而复生至今,她为活命汲汲营营忙忙碌碌,事情纷杂堆积,但她仍然记得这位殿下即位后册封的贵妃。
非常有趣、非常有用的一位贵妃。
她垂下限,认真地为谢燕描眉画黛,语调悠悠:“公主从前是不是很不喜欢我?”
玉宁闭着眼,触感集中到了眉眼间,听得奚叶这一句哀哀切切的问话,心脏一缩,急忙否认:“没有!”
但后续的解释该怎么说,谢燕绞尽脑汁试图寻得一些灵光闪现,最后还是垂头丧气老实承认道:“好吧,我以前是很不喜欢你。”这个不喜欢,可以追溯到奚叶没有出嫁之前的好几年前。当时玉宁公主还没有现在这般喜好交游筹办宴席,仅有的几次宴会也只集中在上京四品官所出之女间,但无论哪一次,玉宁都没有邀请过她。作为名满上京的贵女,按理来说,无论如何也会获得一次上位者的青睐,但玉宁公主的确从未邀请过她。
直到那次四时宴,她被奚子卿硬拉着前去赴宴,才终于与玉宁公主相见,却在宴席上被人陡然揭发与殿下的“私情”。揭发她的这个人,就是少詹事府四娘赵绥阳。奚叶也是在那之后才明白,此事始作俑者固然是嫡妹不错,但事态急转直下,一日之间就传遍整个上京,未尝没有他人手笔。眉毛描好了,奚叶将黛笔放回多宝匣中,低垂着眼眸,委委屈屈的:“公主为何从前没有见过我,就那般厌恶我呢?”谢燕先睁开一只眼,看见奚叶哀戚的表情,再睁开一只眼,连忙去拉她的袖子:“对不起嘛三嫂,我之前是听信了一些误会之语…见奚叶还是不理自己,谢燕心内焦急,她可是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这么合心意的玩伴,正要继续道歉时,奚叶忽地“扑哧”一笑,抬手捏了捏她的脸蛋:“公主以为我生气了吗?”
美人一笑,令人望之神魂颠倒,谢燕松了口气,还要说什么,奚叶晃了晃衣袖,再抬手时,手中拿了一个小小的竹哨递到谢燕面前,微微笑着:“送给你。”
是竹哨。谢燕神色停滞片刻,才缓缓接过,手指摩挲着竹节的毛边,抬眼看着奚叶,语调迟疑:“这是你自己做的?”奚叶看着她,唇畔含着一丝笑意,面色温柔,眸光也柔和得不可思议:“是。我听闻公主生身母亲出于墨素篾匠一族,特意查了古籍记载,仿制了一个。”
竞还有人记得她的母亲。
谢燕与奚叶对视着,眼角忽然渗出泪水。
一个早早死在深宫中的无名女子,还有人会记得她的来处。谢燕苦笑一声。被皇后抱养之后,她其实也很少想起自己的母亲,深宫之中,人人都告诉她,皇后才是她的母亲。至于那个身出低贱篾匠族中的女子,早就被掩埋在尘灰中。
庭院风起,吹拂起发丝,奚叶抬手拍了拍谢燕的脑袋,充满了安抚之意。同失母亲,想念不得,孤苦无依,倍感凄楚。也正因此,前世今生,她对这个公主,始终生不出恶念来。天地一逆旅,同悲万古尘。
谢燕吸了吸鼻子,娇俏的脸蛋上写满凄凄之意:“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在奚叶没有嫁入皇家之前,她对这个所谓的贵女总是嗤之以鼻,从未邀请奚叶来过宴席。奚叶嫁给三哥后,她也从没主动邀请,甚至曲江庭一见便恶语相向。
但奚叶待她总是温柔又可亲。
奚叶看着玉宁公主微笑起来,那笑意很美,却无端叫人心内酸楚起来。我不是对你好,我是,同病相怜。
她捏起手帕为谢燕擦去小小的泪珠,哄道:“公主不是眼馋′浮鹂妆'很久了吗,很快就要画好了,可不能在此刻功亏一篑呢。”话说得还挺逗趣,她什么时候眼馋了。玉宁公主傲娇地一撇头,乖乖收起眼泪,任由奚叶在她眼角贴上一片片细小金箔。就在此时,旁边有人凑过来,怯怯唤道:“公主…”谢燕下意识转头,看见是赵绥阳,停顿片刻抬眉问:“怎么了?”赵绥阳看奚叶听了自己欲言又止的话依旧不为所动,还在慢悠悠地为玉宁公主贴着金箔,心中恼怒,只能挑明了,声音低低的煞是可怜:“公主,我带来的秋叶落进水中了……”
秋叶宴,顾名思义,自是要比较各贵女带来的秋叶了。如今没了秋叶,还怎么评比,还怎么夺得头筹,赢下赏赐。
谢燕往日是很乐意为赵绥阳出头的。她知晓赵绥阳不过是少詹事府上默默无闻的一个庶女,又没了亲生母亲,嫡母掌权,在家中不得不谨小慎微,所以无论是探春宴诗会还是旁的流觞宴,她都愿意利用自己的身份为赵绥阳索要一些特权。
但今日奚叶又是为自己画作浮鹂妆,又是送上亲手雕琢的竹哨,还温温柔柔哄自己,这前后两个玩伴一对比,谢燕心里那杆秤不知不觉就偏了,加之妆容就要完成,她不由摆摆手。
“哎呀你先别吵嘛,等会好了再说。”
听得此语,赵绥阳瞪大了眼睛,使劲绞着丝帕,一脸不可思议。往日,明明只要自己这么柔柔弱弱说一句,玉宁公主立刻就会为自己出头。为何,今日不管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