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得蹊跷。
李刈转过脸,牢牢盯着这不识相公子的眼睛。常理来说,即便望族之人认为下人卑微辱没身份,大多也只会斥责一句,缘何会在赵郡李氏的地界强调起赵郡李氏来,又莫名用上“役使"二字。除非,他知道眼前之人不是赵郡李氏之人,而是同为赵郡李氏的五姓七望族人。
而对使唤自家族人一事又这般敏感的,也只有让赵郡李氏深深忌惮厌恶的陇西李氏了。
他,知道自己是李刈。
李刈抬起眼,那一眼极具压迫感,吓得李竞闵心跳一停。看着李刈面上那道森然刀疤,还有阴冷的视线,李竞闵忽而觉得恐惧,但因为微生愿在一旁看着,只能梗着脖子:“问你话呢。”秋风吹起落叶,沙沙响动,微生愿唇边含了笑意,迈上前一步解围道:“还请二老爷不要介怀,我这小厮脑子不大好使。”李刈当然没有这么好打发,他没看十三公子的笑脸,紧紧瞅着面前这位态度不恭不敬的公子,忽地凉笑一声:“哦,原来你认得我。”他一下就揭开了这层伪装,李竞闵呼吸一窒,两股战战,冷汗直冒,脑海中回想起昔日这位陇西李氏二老爷的嗜杀做派,无端觉得有一丝后悔。怎么就昏了头,非要在李愿这厮面前展现自己威武不能屈呢?其实也有句古话说的好,识时务者为俊杰……
此刻也无法后退,李竞闵只能咬死了:“你这花匠好生无礼,我等赵郡李氏族人,只可为士族公子驱使,哪轮得着你吩咐?”哪里来的傻子?李刈看着这面色白净的小儿,神情轻视。这赵郡李氏要不是出了个李愿,他看也是要完蛋了。身上琐事颇多,李刈顿感无趣,懒得再与这傻儿纠缠,也没管脏污衣摆,朝李愿拱了拱手就拂袖而去:“告辞!”
留下微生愿意味深长地看着李竞]。
李竞闵脖子涨红,自觉方才已然身体力行,为李愿充分展现了何为士族公子风骨,当下也顾不得许多,气势汹汹道:“你现在知道自己就是一条没骨头的狗了吧!”
微生愿唇角勾起,妖治脸上眸光闪烁,轻轻一叹:“兄长教训的是。”话语乖巧,人却妖气森森的,李竞闵手臂上寒毛直竖,加上刚才与那可怖的李刈对峙,他心中胆寒,脚底的扫帚也没捡,脚步匆匆逃回寝院。还没等喝口热茶驱驱寒,李竞闵又被族长叫去。大厅中,族长一脸沉肃,看着丝毫不觉有错的李竞闵呵斥道:“你这个逆子,还不跪下!”
李竞闵满脸不服气:“请族长大人告知某何错之有!”还是这般无法无天。族长是李其润的父亲,打小见家中子侄辈堂兄弟一同长大游玩,自然知道李竞闵是个什么冲动性子,闻言叹了口气。今日正院冲突过后,李愿立马就把这事禀告了他。听完当时情形,族长心中猛跳。
这李刈性格阴沉,变幻多端,一时快意可以为女伎洒出万金,一时不快就能将那捧在手心的大家砍去头颅,摆在盘中供众人欣赏,浑然不顾旁人煞白脸色红蕤花开置行幕,一杯两杯缓行乐,美人头向盘中落。①当年贵妃娘娘耳提面命要这兄长严守律令,但他不还是我行我素,更别提遭逢巨变后他容貌尽毁,性子更为阴森莫测。现下李竞闵竞还要主动招惹。
他知不知道这李刈是三皇子的唯一亲人啊!只要李刈不犯下重罪,三皇子无论如何都会保下他的。族长对这些自视甚高的小辈也是无可奈何,曲江庭大宴过后,陛下之心他们已尽数了解,也正因如此,回转过头攀附三皇子是望族的最好出路。三皇子出身士族,待士族之心不会如陛下那般狠绝,若三皇子登上帝位,他们尚且还有喘息之机,除此之外,毫无他法。
所以当李愿主动提出可以向三皇子赔罪,重修旧好时,族长还有李岑柏等人都答应了。
满族之中,这旁支所出的少年,每每总像勘探人心一般,命中他们所有心思。当初介怀三皇子拖他们入江淮水患之局回报不够时,这少年就敢站出来说能引得三殿下不快。而今他们认清局势但拉不下脸请罪时,又是这少年担起重责取得三皇子同意,族长不用打听都可以确定,赵郡李氏绝对是五姓七望中最先与三皇子结为同盟的士族。
这有个最先,将来大业得成,他们也能占个头筹。桩桩件件,都有李愿功劳。因此,将赵郡李氏庶务托付给这少年也是理所应当之事。
就说说,这子侄一辈中到底还有谁可以做到这般能屈能伸。族长眼神怅然,他又何尝不想让自家儿子挑起重任,但其润一心记恨三皇子,又不服他们管教,道理说透亦是无用,最后也只能由得他们去了。再看看眼前一脸不驯的李竞闵,族长更是头疼,叹息一声,谆谆教诲道:“你日后,莫要再招惹那李刈了。”
李竞闵咬着牙,看族长脸色黑沉,只能不甘心地应声退下。出了议事大厅,李竞闵松开攥得嘎吱作响的拳头,一脸愤恨。从早先所见李愿为那三皇子妃寻秋叶,再见李刈随意呼喝驱使赵郡李氏族人,如今又被族长叫来一顿训斥,李竞闵心心里的怒火越烧越旺。他不仅讨厌李愿,也讨厌三皇子妃,更讨厌那个引得他们赵郡李氏卑躬屈膝的三皇子。
他讨厌三皇子相关的所有人。
李竞闵面色冰寒,看着院中那株红灿枫叶,微微冷笑着。该给他们一个教训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