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武元年,六月初一。
安守忠、李归仁、安太清、蔡希德四路大军合兵共计十万步骑,从四面八方把整个成都城包围得水泄不通,周边各个县城陆续已被夏军攻克。
成都城这座大唐王朝最后的行在,此刻已成惊涛骇浪中的孤舟。
行宫之内早已没有往日的庄严肃穆,李隆基和李亨父子两人在亡国灭种的压力下,身体病情急剧恶化,文武百官见此情形早已躲藏起来,身边只剩下几个近臣和宦官侍女。
殿外很快传来由远及近的脚步声,裴冕跌跌撞撞走了进来,他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匍匐在地嚎啕大哭:“陛下……太上皇……”
“如何?”
李亨猛然站起身来问道:“叛军……安守忠他们怎么说…”
裴冕从怀中掏出加盖天子玉玺的降书,他痛哭流涕说道:“微臣率领使团缒城而出,本来是想去跟安守忠请降,可他连降书看都没看一眼就丢了回来,要求我大唐必须无条件投降!”
无条件投降。
这五个字狠狠扎进殿内每个人的心脏。
李亨身体晃了晃眼前猛地一黑,仿佛所有力气都被抽空,他张着嘴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喉咙里咯咯作响,好像有根无形的绳索紧紧勒住。
原本李亨还做梦想着二王三恪的待遇,他手上拿着传国玉玺,自以为这样就能跟安守忠谈判。然而安守忠可不敢在这时候胡乱答应什么,他直接把大唐使团杀了祭旗,只留裴冕一人回去报信。“这下真是全完了。”
直到这时,李隆基终于彻底崩溃,布满皱纹的老脸上,肌肉剧烈抽搐着,只剩下浑浊的泪水和彻底的绝望,他声音嘶哑微弱喃喃自语:“一百四十一年的大唐基业……竞要断送于此……”
紧接着,李隆基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撕心裂肺的悲怆,在这死寂的殿宇中回荡,充满无尽的不甘和锥心刺骨的痛悔:“煌煌大唐……开元盛世……万国来朝的威仪……竞断送于吾辈之手……断送于……”李隆基后面的话再也说不出口,这悲鸣就像丧钟,敲碎成都行宫虚假的平静。
“呜呜呜!!!”
宦官和侍女再也控制不住放声大哭起来,这是对即将死亡的原始恐惧。
李泌挺直腰杆上前一步,他对着李隆基和李亨深深一揖到地,脸上只有近乎冷酷的平静,声音异常平静说道:“太上皇,陛下,逆贼无义,拒降弑君。此殿恐非久留之地,还请速做决断。”
这次李泌既没有说移驾没有说暂避,只用“决断”二字,把这最后选择摆在这对父子面前。李亨脸上涕泪纵横,他眼神惊恐万状失声叫道:“决断?朕还能有何决断?降亦死,战亦死!这行宫弹丸之地,宫卫禁军早已逃散殆尽,城外全是叛军的虎狼之兵,你告诉我还能如何决断?”
面对生死存亡时刻,李亨明显还没下定决心自杀殉国,他声音变得尖锐嘶哑,充满走投无路的疯狂,双手在空中无助挥舞着。
李隆基对于儿子的嘶喊恍若未闻,他眼中涌动着难以言喻的悲伤,布满老年斑的脸上,缓缓浮现出近乎诡异的平静。
高力士在这关键时刻站出来,他视死如归说道:“老奴愿追随太上皇!”
虽然高力士只是宦官,但他好歹跟随在李隆基身边几十年,这该有的忠诚还是有的。
“高将军……真是辛苦你了.…………”
李隆基见到高力士到死都陪伴着自己,他眼角涌出泪水,滑过岁月留下的皱纹,把手伸入衣袖中取出一个小巧玲珑的玉匣,通体由上好的羊脂白玉雕琢而成。
高力士脸色变得惨白如纸,他如何能不认得这个玉匣。
当初他在马嵬驿佛堂把杨贵妃勒死后,把这三尺白绫和两颗毒丸放到玉匣中交给万念俱灰的李隆基。高力士本以为这玉匣早已在颠沛流离中失落,又或者是被李隆基在某个悲痛欲绝的深夜投入江水,没想到他一直随身携带,仿佛冥冥之中预备好的最终归宿。
李隆基重新把玉匣打了开来,里面果然有一条三尺白绫和两颗毒丸。
匣内衬着深紫色的丝绒,安静躺着两颗鸽卵大小的毒丸。
这毒丸通体近乎发黑,没有任何气味散发出来,但那诡异的色泽,本身就散发着强烈的死亡气息。旁边的陈玄礼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他再睁开时眼中只剩下决绝,随即整理下自己半旧的衣袍,然后无比郑重深深拜伏下去,额头磕在冰凉的地面上:“微臣……也愿随太上皇……”
高力士和陈玄礼都已做好以身殉国的准备。
“父皇!!!”
李亨嘴里发出凄厉到变调的嘶吼,他手脚并用向前爬去,泪水混合着鼻涕糊了满脸。
李隆基对于李亨的哭喊声充耳不闻,他拿起毒丸张开干瘪的嘴唇,毫不犹豫把毒丸吞服腹中。在李隆基吞服毒丸后,他的脸上变得痛苦所扭曲,枯瘦如柴的手死死抓住胸前衣襟,指甲深深抠进衣袍之中,喉咙里发出可怕的抽气声,嘴角无法控制抽搐着,粘稠血沫缓缓溢了出来。
这深入骨髓的痛苦只持续短短几息,李隆基紧绷的身体好似断线木偶,骤然松弛下来,抓住衣襟的手无力垂下,仰起的头颅也失去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