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2章前世今生（完结）
乾安三十六年
京城郊外安东侯府的院子里,深夜了还灯火通明。廖红卿头发全白，找不出半根青丝，脸上都是皱纹,但眉目安详，唇边带一抹浅浅笑意,看着院子里兄弟四个打闹。兄弟俩是运儿的孙子，最小的那个才三岁。三岁嘛,正是活泼的时候，连狗都嫌弃。
偏偏他又特别喜欢狗子。
狗是运儿养的。
当今皇上登基四年时，贺元安以自己身子不适为由辞官，将侯爷之位交给儿子。
此后许多年，他陪着廖红卿一起走遍了山河大川，还在江南和先皇一起住了好几年。
夫妻俩一起送走了贺侯和顾氏，然后是白如意和廖齐，后来连先皇与贺元慧都在两年前走在了他们的前头。
如今，两人的熟人都已经不在人世，只剩下一群后辈。庄子上好几个太医守着，都是当今皇上的意思。但太医们都被打发到了客院中住着。
廖红卿含笑看着孩子，眼前渐渐模糊，她眨眨眼，这年纪大了，眼睛是越来越不好使。
夜渐渐深了，贺元安将头靠在她的腿上，也含笑看着几个孩子。五十多岁的运儿头发都白了一半，站在院子角落也看着几个孩子玩闹，但明显心不在焉，一多半儿的心思都在二老身上，眼看母亲脸上露出了几分疲态，他上前试图带几个孩子离开。
在此之前，他已有几次提议让孩子退下，只是都被二老给拦住了。孩子活泼，二老想多看一看。
理智上，运儿知道时辰不早，该让二老歇着。但他又清楚，母亲年纪大了，就是这两三天的事，能多看一眼算一眼。三岁的孩子精力十足，可渐渐的也跑不动了，蹲在地上连打了个哈欠。小小的孩子，打呵欠也是可爱的。
廖红卿笑了：“带他回去睡吧，夜深了，我们也要歇了。”她声音苍老，完全没有年轻时的清悦，说到一半，嗓子还更哑了几分，忍不住咳了两下。
贺元安起身帮她拍背。
运儿很是紧张，想要上前几步，却被父亲用眼神制止。等到运儿带着孩子们一走，下人也退出了大半，偌大的院子空旷下来，不远处青蛙的呱呱声变得特别愈发明显。
廖红卿缓缓起身，贺元安伸手扶住她另一边胳膊，叹息道：“老了，换做年轻那会儿，我可以抱你回去。”
“我也老了。"廖红卿侧身，伸手摸他脸颊上的皱纹。贺元安微微偏头，脸更靠近她的手，让她摸得更顺手些。年轻那会儿，廖红卿特别内敛，感情不外露，近几年才很愿意亲近他。“摸够了？”
廖红卿一笑，脸上皱纹更深几分：“我好像……没有跟你道过谢。”贺元安扬眉：“谢我什么？”
廖红卿没有说话，两人进屋，挥退了伺候的人，二人合衣躺在床上。她窝在他的怀里，听着他胸膛里的跳动声，双手揽住了他的腰，小声道：“当初我在潍州府，以为自己会嫁一个普通人，夫妻相敬如宾，生三两个孩子，也许四五个。”
她一脸恍惚。当下这个世道讲究多子多福，她那会儿年纪小，却已经见识过几个妇人因为生子难产而亡。也有妇人落下了病根，碍于男女有别，又找不到高明的女医，不知道病情重不重，反正没几年就不在人世。她对于生孩子，心里一直有种恐惧感。贺元安身为侯府世子，并非不想要儿孙满堂，只生一个，其实是在迁就她。
他照顾她太久，有许许多多的用心之处，数都数不完。好半响，廖红卿才回过神来，笑道：“那会儿我就想，要是能活个五六十岁寿终正寝，就算是福气了。我没想到会遇上你，更没想到你会为我付出那么多。那会儿你跟我提亲，我满脑子都是阴谋，以为你是算计我，都做好了过几年被你休弃的准备。”
这人越老，就越爱回忆从前，贺元安听着这些，也想到了自己年轻的时候：“你从来没有说过这些。”
廖红卿抬眼看他，他坚毅的下巴上已有皱纹：“不敢说啊！我说是太傅府的外孙女，将军府的嫡女，实则……
白如意生下她时，婚事并没有得到太傅府的承认，她那样的出身在大户人家比庶出都不如。更别提她在乡下长大，稍微体面一些的人家都不会考虑聘她入门。
她有时候也不甘心，可命运如此，那些是她的来时路，抹都抹不掉。好不容易做了安东侯府的世子夫人，不说是一步登天，堪称是一步迈到了云上，底气不足，哪里敢提？
“因为嫁给了你，我才能半生无忧，元安……谢谢你愿意照顾我。"她将他抱得更紧，声音里满是不舍，“你会不会嫌我烦？如果有下辈子，咱们能再遇上，你会不会再娶我？”
她眼眶渐渐湿润，哽咽道：“我这半生被你养得娇气，受不了半分委屈，在这个世上，只有你才会那么迁就我。”
贺元安轻轻拍着她的背，动作轻柔，像是在抚摸一件无价珍宝：“咱们做了那么多的好事，下半辈子肯定会遇上。到时候我来娶你，你可别不答应。”廖红卿没有再抬头，而是将脸又靠近了他几分，听着耳边的心跳声，道：“如果你先走，我……会很难过。我好自私，反正你都迁就了我半辈子，能不能再迁就我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