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鹰愁涧归来,两界村的光景,仍旧是不紧不慢。
清晨鸡犬相闻,黄昏炊烟半缕。
姜义新学的几门符法,翻来覆去摆弄几遍,早没了当初的新鲜。
说到底,不过些护身小术,一旦熟极,也就那么回事。
闲来篆几张分神符搁着,以备不虞。
余下的辰光,大半还是落在修行上。
或静坐屋中,凝神内观,将神魂深处那点灵光反复摩挲,如拭明镜,拂去尘垢;
或与秀莲并肩,于灵泉畔吐纳调息。
呼吸有节,灵气入体,如温火煮茶,缓缓游走四肢百骸,将积年浊滞一点点熬开。
每当一缕浊气消散,便觉身子骨轻快了几分。
神魂御使之间,那若有若无的滞碍感,也淡了许多。
仿佛数十年风雨沉淀的涩滞,被泉水洗去,凭空少了岁月。
这本是桩大好事。
只是姜义心底,并无多少轻快。
这般水磨功夫,终究还是慢了。
几十年尘世操劳,积下沉疴,便是三五百年光阴也未必就能涤尽。
他自知根基浅薄,无传承可依,无法门可承。
靠着最寻常的吐纳,从一介田夫走到如今,已是旁人梦寐。
既然如此,也不奢望什么,只是每日下的功夫,比往日更勤了些。
姜亮那边,也捎了话回来。
鹰愁涧血食既稳,近来倒也安宁,除了受刑时翻涌几番,再无主动伤人之事。
先前那些吓破了胆的乡人商旅,宁肯绕远也不敢靠近。
如今胆子渐渐养回,见了钦儿那叶扁舟,竟也敢颤巍巍坐上去,求个渡河。
钦儿渡人,从不取钱。
乡里人心里自有杆秤,受了恩惠,嘴上不说,脚下却记得。
过河之后,总要去那破败的水神庙里添几炷香,或投几个铜板。
久而久之,那座破败的水神庙,竟也添了些香火气。
庙里并无正神,这些香火愿力便无主自积,徘徊在神台前。
将来若钦儿有心,稍加炼化,便是一份不小的功德。
姜义听了,只点点头,随口问:“钦儿在那边,可还习惯?”
“挺好。”
姜亮神魂笑道:“尤其桂老孙女来了后,两人年岁相仿,又都是修行人,常在一处说话,倒也投机。”“你可见过那女孩?人品如何?”姜义又问。
姜亮自是笑笑应道。
“远远瞧过两次,眉眼周正,行事也还大方。”
听得孙儿在那荒山涧里有了个伴,姜义心底那点挂念,这才真落了地。
至于那老桂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懒得细究。
缘法这东西,来时挡不住,去时留不得,随他去便是。
这一日,姜义正在屋后灵泉池畔吐纳,周遭一片清寂。
忽地,山下祠堂里传来一阵极轻微的神意波动。
他心头微动,不敢怠慢,身子一纵,几个起落,已至祠堂。
只见小儿姜亮的神魂之身,早立在供桌旁,面上掩不住一丝笑意。
姜义见状,心里那点才提起来的弦,立刻松了几分,缓步上前,随口问道:
“何事这般欢喜?”
姜亮笑道:“爹,是洛阳李家那边,收到了大哥的信。”
这话入耳,姜义脸上才舒展开的安稳神色,瞬间又被一层关切盖过。
那大儿,自打钧儿还在襁褓时,便离家去了东胜神洲。
当年说得好好的,快则一年半载,慢则三五年便归。
谁知一去杳然,直到如今,娃儿都七八岁了,会跑会打,总算才捎来一封家信。
教他如何能不心头一酸?
他略略定了神,问道:“信怎会送到洛阳去?”
“说是东胜神洲有几个小国入贡,使团里一伙人,恰巧寻上了洛阳李家。”
姜亮解释道:“说是大哥托付,捎来两封信和一个包裹。李家不敢怠慢,连夜送去老君山,我便顺手接了回来。”
话声里,他袖袍轻拂。
供桌上,凭空现出两封书信与一个方匣。
姜义目光落在那两封信上。
一封写着“父亲大人亲启”,另一封则是“家妻金氏亲启”。
他伸手取过写给自己的那封,信封上隐有一缕淡淡气机盘绕。
这是修行人惯常的手法,防落旁人之手。
姜义指尖送入一丝自家气息,那缕气机便无声散去。
拆开信来,一目十行看下去,面上神色,却没露出什么波澜。
姜亮在旁,只安静候着,不声不响。
待得姜义将信纸折好,缓缓放回信封,他这才开口问:
“大哥信里,可说了些什么?”
姜义声音平平:“不过是报个平安,又说那边事务比预想要繁琐些,一时走不开,叫咱们不必担忧。”见小儿眼神里仍存好奇,显然嫌他这几句话太过笼统,姜义只得又细细说来:
“你大哥初去东胜神洲时,还当只是与些山野猎户打交道。以他如今的修为,不过举手之劳,所以才对家中说,快则一年半载,慢也不过三五年,必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