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月书赤绳（七）
车辆熄火了。
车内顿时昏暗下来，只有乘风的双眼吸收了剩余光线，在沉沉暮色里熠熠耀动。
“上校……?“尚月本能地贴紧了车门，可心里也明白，安抚不好这头神经过敏的老虎，她恐怕是下不了这辆车。
但她真不知道哪里惹到他了，试探性开口：“要是对之前的服务有任何不满,尽管提出来,我一定会立刻改正、补偿您的。”“理疗师小姐，我不做强买强卖的事，"他将她无处安放的躲闪眼神看得一清二楚，“如果接待我让你厌恶，可以直说。”“没必要骗我。”
“您…在说什么？"尚月一愣，有些心虚，更多的是冤枉。她是从他身上感受到了压力，但说厌恶就太离谱了，真的不至于。一方面是相信金绯不会带乱七八糟的人来，一方面则是他确实没做过对她有损的事,细究起来，还帮了她不止一次。她紧张归紧张，坚持澄清道：“我暂时还不知道哪里做错了，导致您产生误解，这绝对非我本意。”
“我认为您能得到我好友金绯的崇拜，一定是高尚的、值得尊敬的兽人，事实也如此。之前我已经发现您是位慷慨仁慈的顾客，今天还认识到您更是负责的长官。我感激您对金绯的照拂，对小店生意的照顾，和对我个人的帮助。”“所以希望您能相信，我没有如您口中那般厌恶，我的诚意并非弄虚作假。即便您不打算接受我的道歉，也请允许我回答您的疑虑，至少不应该让无端的批度破坏心情。”
“…您觉得呢？″
她一口气说完，忐忑地等待他的回应。
乘风闭了闭眼，于是车内最大的光源也消失了。尚月只能勉强辨认出他的轮廓，和一截模糊的长影。那是他的尾巴，正以一种不疾不徐的节奏小幅度摇晃。
“这次是真的，”他问，“上次呢？”
上次？什么上次？
她糊涂了：“您是指……？”
“你说，随时欢迎我。"乘风道。
“是、是的。“她思索着，这话说错了吗？虽然…虽然当时可能是有那么点违心，但也不会真的不接待他呀。“特意收走我看的书，不像是欢迎。”他问：“怕我赖着不走？”居然是因为这个？
你怎么不早说呢！
冤枉，她冤枉啊。
“不是的！”
尚月从座椅上弹起来，又落回去：“是……是怕，但……是怕您生气。”乘风无声地摆了摆尾巴，视线在她的眼睛与嘴唇间徘徊。她把这个反应当做是默许的示意，继续说下去：“那本书、那本书里有些不太合适的内容，是我摆放时疏忽了，没有仔细筛选。后面担心因为那些内容冒犯到您，所以才收起来，不是您想的那种意思！”“要是、要是您喜欢的话，我再送您一本新的。”“不用。"乘风直接拒绝。
他看重的不是那本读不懂文字的书。
尚月以为这是对刚刚的解释不满，愈发不安。可她说的都是真话，而且书已经被她烧了，还能怎么办？车里诡异地静了半分钟，乘风下车，绕过来拉开她身侧的车门。不会要横尸店门口了吧？那会吓坏巴卜罗的。“下车。”
乘风见她缩在座椅里一动不动，哭过的脸上除了黑与白，多了第三种颜色一一红色。
眼皮是红的，鼻尖是红的，嘴唇也是红的。血的颜色。
他又感到了烦躁，而这次甚至没有真的流血。“不是请我喝茶？"他说。
……响？?“尚月呆了呆，心脏“咚"一下落回胸腔里：“是的！”她跳下车，快步往店里走：“我这就去泡茶。”乘风关了车门，踱步跟在她身后，虎尾翘起，黑色的尖端轻颤。尚月还是免不了有点紧张，忘了招呼他，他也没在意，自己挪了茶几和软凳坐下，随意从书架里抽了本新书。
一本地球作家写的故事，有泰拉通用语翻译，能看懂了。尚月倒了茶过来，看见他又在看书，心里“咯噔”一下，仔细看看，是《长生殿》。
她暗暗松了口气，随即心情十分微妙。
乘风感受到她的视线，抬眼：“怎么，这本也有问题？”“没有，没有。"她摇头，赶紧让开。
一个在人类眼中外观完全是头直立行走的老虎捧着本古典戏剧看，画面要多违和有多违和。
但他看得还挺认真，接过杯子时随口道了声谢便继续阅读了。她乐得清静，默默打扫吧台。
直到再来添茶时，乘风才合上书，端起杯子，问：“你很喜欢这故事？”尚月诚实道：“有泰拉语翻译的地球书籍不算很多，顺手买的。”“这故事在你的家乡很受欢迎？"他又问。“算是吧。“尚月尽量客观描述，这类经典，不管后世评价如何，流传度总是很广的。
“您……有些感触？"她试探地问。
他这么质疑，分明就是不喜欢。
乘风嗤了一声："废物君主。”
尚月没想到他这么直白，从古到今，对唐明皇晚年的行径虽然多有贬损，但还是很多人称赞他早年的事迹。
当然，天生的立场让她不怎么认可后者。
乘风指了指封面：“改编自真实历史。”
尚月点头：“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