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灵,意为撤出亡者灵位,历代族长都要负责送葬族人送进张家古楼,那里是所有人的归宿。如果尸体带不走,就会砍下族人的右手,无论如何,都是要魂归故里。”
“每代被选中为’张起灵’的人,都拥有最强的血脉,但到最后一代张起灵时,张家已经腐烂了,没有人愿意去那个位置。”
他们拿走了一切可以拿走的,将腐朽留给一个孩子,一个本被他们抛弃的工具人。
她看着门外的宅院,仿佛能看到少时的张起灵孤身一人立于天井,仰头望着四方天空一线白昼,定定发愣的瘦小侧影。
泪水毫无预兆地涌上眼眶,大颗大颗地砸在她微凉的手背上,她沉默地用手拭去。
张九思拨弄着面前噼啪作响的炭块,火星腾起映亮他眼底一丝不易察觉的悲悯。
先是失去过去,接着遗忘未来。他会记得自己的职责,会用身体的盗墓本能去寻找时间的痕迹,但他很难拥有作为一个‘张起灵’之外的、属于他本人的情感羁绊。
成为“张起灵”,他需要付的代价是被剥夺情感和记忆,与世间万物擦肩而过。
“青铜门后面到底有什么?”
“终极,世间万物的终极。”
终极?抽象得很,可她觉得张九思没有撒谎,那这终极代表的是什么?
窗外的大雪更急了,即使在屋内烤着炭火,她也还是被冻得手脚发麻,鼻头泛红。
张九思默不作声地用火钳又添了些炭火,又将火盆朝盛葳的方向静静推近半尺。
张九思起身走到衣柜处,翻着什么东西,听她的口音便知是来自江南,不抗冻。
“谢谢。”盛葳接过大氅裹上,一股陈旧的尘土气味传来,看着有些年代,还是军装设制,怕是张九思压箱底的御寒家当。
“我最后一次见到族长是在民国年间。后来这里又发生过几次内乱,族人相继离开,我去参军抗日,打完仗,又回来了。”
寥寥数语,轻描淡写,却裹挟着他半生的烽烟与流离。
“你就没有想过离开这里?去娶妻生子,去过普通人的生活?”盛葳忍不住问。
她看着火光下那张过分年轻却又莫名有着沧桑的脸,仿佛能看到曾经青年穿上军装的意气风发,那是他短暂的另一重人生。
张九思怔忡片刻,像是从未思考过,炭火在他瞳孔里明明灭灭,声音轻得听不见:
“我不知道还能去哪,这里…挺好。”
那话平静麻木,带着深入骨髓的孤寂。
“今天是腊月二十一。”盛葳说道,打破了室内凝滞的空气。
他缓慢地了下眨眼,眼里带着茫然,像是在反应这个他已经遗忘好久的时间标记。
“嗯,快过年了。”
寻常人家的热闹对他这独守古宅几十载的人而言,不过是又一轮孤寂的雪落雪融。
“故事……讲完了吗?”盛葳忽然问。
张九思抬眼,墨色眸子对上那抹幽绿。
“完了的话,”她站起身,拍了拍身上于她过于宽大的大氅,“明天就跟我走。”
“……去哪?”张九思下意识问道,语气里带着他自己都未发现的紧绷和错愕。
“我还以为你会第一时间拒绝我。”那股耿直劲一上来,倒成了她调侃人的利器。
果然,下一秒她就看到他的身体明显僵直一瞬,像是也为自己的下意识反应愣住。
“回家过年。”
没等他回话,兜帽下的那双眼弯了弯。
张九思瞳孔骤缩,攥着炭钳的手指关节泛白,火盆里“噼啪”炸响的炭块像在他胸腔里爆开,甚至有种被烫得瑟缩的不真实。
盛葳正专注地埋头翻包,转身瞥见他此刻站定的身形僵如石像,她放缓声音:
“就过个年,这地方又不会跑,你还可以回来的,况且也不止你一个张家人,说不定挺热闹,过年就是得一家人团聚才好。”
盛葳拿着手里的东西拉开门栓,风雪瞬间扑进来,见她要出门,张九思才回神:
“夫人……”
下意识脱口而出的旧称忽然卡在齿间。
盛葳立于回廊倏然回首,兜帽不慎被疾风吹落,万千雪花缀在她发间和肩头,好似画境,那惊鸿一瞥穿透风雪直撞进他眼底。
“嗯?你叫我什么?”
“……小姐。”青年耳根在面巾阴影下烧得通红,瞬间改口,仿佛刚刚像是错觉。
这个称呼也许更合适,也更……安全。
“外面雪大,你要做什么?”他问道,看着她的背影与身后的苍茫雪色融为一体。
她举了举手中的相机,冲他说:
“我去拍几张照片,好不容易来一趟,留个纪念,这种建筑遇上下雪天很好看。”
他没说话,只是转身不知从哪处角落找出把油纸伞,老竹骨撑起蒙尘的乌绸伞面,“唰”地在头顶绽开,积雪簌簌滑落伞沿。
张九思长腿迈上两步抢到她身侧,在她踩中结冰石阶打滑的刹那攥住她手腕。
“谢谢。”盛葳抽回手缠好相机挂绳,目光纯粹如新芽,“你要跟着我一起?”
这简单不过的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