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连几日,梨香院都笼罩在赌债的阴霾之中。
宝钗的心却异常沉静。
在舅舅府上的遭遇,像一盆彻骨的冰水,浇熄了她最后一丝对家族援助的幻想......她深知,眼泪与哀叹无济于事,坐等旁人施舍更是痴人说梦。
薛家要渡过此劫,必须自救。
薛姨妈恹恹地躺在榻上,愁绪万千,食不下咽,香菱则在一旁为她轻轻地捶着腿。
宝钗从屋里拿出一妆奁,轻轻放在薛姨妈的面前:“妈妈,这些虽然不够,但也能先偿还一部分......剩下的......”
她停顿了一下,现在的场面是妈妈最不愿看到的,但也无能为力,她接着说道:“剩下的钱,我去暗中卖几处庄子,咱们早些还了罢了。”
宝钗打开妆奁,从里面取出一叠银票,以及一些田庄的地契。
“姑娘,这是......”香菱看着宝钗清点那些契纸和银票,眼中满是忧虑,她知道这是宝钗这现年攒下的贴己。
“拿去,让外边管事悄悄去当铺,找相熟可靠的,把这些田庄地契抵押了。”宝钗将东西递给香菱,语气却平淡无波:“记住,要快,更要隐秘,万不可让外面知道咱们家已到了典当家产的地步......”
她顿了顿,接着从妆奁底层取出一对品相极佳的南珠耳环:“把这个也当了吧......”
“丫头!这可是......”薛姨妈睁眼看到这串耳环,眼泪一瞬间涌了下来。
香菱来的晚,并不认识这串耳环,可薛姨妈知道,这是宝钗童龀之年时,他父亲送给她的礼物,也是最后一个礼物......
这么多年了,宝钗一直舍不得带。
宝钗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眸中只剩一片坚毅的神色,缓缓说到:“妈妈,这都是身外之物罢了......况且,父亲在天有灵,也一定能理解女儿为何这么做的......”
宝钗又盯着那串南珠耳环看了一眼,缓缓说道:“典当这个东西,总比典当门面要好的多。”
香菱见宝钗神色坚定,且薛姨妈也未再多说什么,她知道事情已成定局,于是点头应下,接过这些物件出门去了。
宝钗看着薛姨妈笑了笑,她拿起一旁的“美人拳”,轻轻地给妈妈锤了起来。
“宝丫头......”薛姨妈坐起身子,心疼的搂过宝钗。
她这个女儿,从小就十分听话,总是为别人着想,从没有表达过自己的需求,现在又见宝钗把自己所有的贴己拿了出来,更是十分心疼。
“妈,林妹妹说的对,钱没了,还有再赚的时候,咱们过去这个坎了,以后都会好起来的。”宝钗嘴角笑了笑。
这屈辱的典当,是她向现实低头的第一步,却也让她更清晰地看清了前路——依附与等待,只会让薛家坠入更深的泥潭。
她必须主动!
薛家母女二人正在说话间,忽见金钏从外面走了进来,向她们二人行了礼,接着说道:“姨太太、宝姑娘,我们太太知道了府上的难处,心疼姨太太和姑娘,也气恼薛大爷年轻不知事。太太思来想去,终究不忍心看着自家姐妹们为难,便亲写了一封信,派快马送去了舅老爷任上。”
她顿了顿,继续道:“舅老爷接到信,虽也斥责了薛大爷行事荒唐,但念及骨肉亲情和姨太太的处境,还是答应给忠顺王府写了帖子......今儿一早,那边就传了话来,薛大爷作保的那笔赌债......利息全免了,只让这边尽快还了本金便是。”
“全免了?”薛姨妈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巨大的惊喜让她有些眩晕,“阿弥陀佛!真是天大的恩情!菩萨保佑!快!快替我谢谢你们太太!谢谢舅老爷!”
金钏笑道:“姨太太言重了,都是至亲骨肉,我们太太说了,这都是分内的事情,亲戚们在一起住着就得是互相搭台才好。只是......”她话锋微转,语气中多了几分劝解之意,说道:“我们太太也托我带句话:薛大爷经此一事,务必痛改前非,安心读书或学着经营家里的生意才是要紧,再有下次,只怕......神仙也难救了。”
“是!是!一定!一定!”薛姨妈迭声应着,感激涕零。
金钏笑着再次给薛姨妈和宝钗行礼,接着便离开了。
金钏走后,薛姨妈喜不自胜,她一把抓住宝钗的手,声音颤抖着说道:“丫头!好了!好了!你姨妈......你姨妈她......替咱们求了你舅舅!”
宝钗静静地听着,心里却像投进了寒冰,不知为何,她没有一丝喜悦。
利息全免?听起来是泼天的大恩。可这恩情从何而来?是姨妈王夫人的“不忍心”?还是舅舅王子腾终于想起了“骨肉亲情”?
若非姨妈王夫人是贾府的当家主母,若非有贾妃娘娘在宫中的体面,若非是为了拉拢贾府在政治上的协助,她那个位高权重的舅舅,又怎么会看在姨妈的面子上,为她们薛家写信求和于忠顺王府?
这根本不是什么亲情援手,而是一场冰冷的利益交换!
这份“恩情”,沉甸甸地压在宝钗心头,比那赌债本金更让她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