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郑重给她说声对不住,他想好好表明心迹,求得她的原谅。王怀吉和其他宫人在后边追着,气喘吁吁。到了仁明殿,有宫人正在扫积雪,见到祝无执,立马放下扫帚跪下行礼。他随意挥了挥手,一面阔步往檐下走,一面询问:“妤娘如何了?用过膳了吗?”
宫人低垂着头,恭敬道:“回陛下,娘娘胃口不大好,半个时辰前用了些清粥小菜,方才说要午歇,让奴才们不要打扰。”祝无执嗯了一声,轻轻推殿门。
随着门扇缓缓分开,光线一点点扩大,直到将整个屋子照亮。待他望进去,仅仅一眼,浑身血液骤然凝固。一双青色的绣鞋逆着光,在空中荡啊荡,荡啊荡。鞋上的珠子折射日光,刺得他双目剧痛,恍惚间,青色的绣鞋变成了红色,视线缓缓上移,温幸妤的脸和母亲的脸,在冷光中交错重叠。
旧日噩梦重现,祝无执眼前骤然昏黑。
“妤娘!”
他跌跌撞撞进去,被门槛绊倒,撞倒了高几上的花瓶,掌心按在碎裂的瓷片上,却毫无知觉,即刻爬起来到温幸妤跟前,环抱住她悬着的身体,向上托举,把她从白绫中救下来。
祝无执将她紧紧抱在怀中,跪坐在冰冷的地上。她躺在他怀里,脖颈上赫然是一道青紫痕迹。
“陛下!”
王怀吉刚带着随侍赶到,就看到了这一幕,他瞪大了眼睛,旋即反应过来,急声催促身后怔住的宫人:
“快快快,快去请太医,全请来,快点!”宫人们才恍然回神,连滚带爬奔出仁明殿。祝无执好似没听到,一向沉静的面色彻底崩塌,他惊慌不已,沾血的手指抚着她的脸。
“妤娘,妤娘…你醒醒,你别吓我。”
“你别吓下我……”
他声线颤抖哽咽,一面呼唤,一面抖着手指,去探她的鼻息和脉搏。待感受到微弱的跳动,他僵冷的身躯才恢复一点知觉。赶忙小心翼翼抱着怀里的人站起来,放回到内室床榻上。他坐在床边,俯身捂着脸,手指还在微微发颤。几个太医赶到后,看到温幸妤脖颈上一道勒痕,登时大惊失色,后背出了一层冷汗,慌忙跪在地上诊脉,扒开眼皮看瞳孔。确定还有得救,几个太医才算松了半口气,擦着额头的冷汗,施针救人。过了许久,太医才收好银针,躬身回禀:“回陛下,好在发现的及时,娘娘无甚大碍。”
“只是喉骨受了些伤,会影响吞咽和说话,约莫月余才能恢复。”祝无执看着温幸妤惨白的脸,嗯了一声,“她何时能醒来?”嗓音沙哑不已。
太医道:“快的话今天晚上,慢的话……可能三四天也说不定。”祝无执没有看他们,目光紧紧落在她脸上。“退下罢。”
太医看着他掌心被碎瓷片扎得鲜血淋漓,脸和衣襟上都沾着星点血迹,小心开口:“陛下,您的手……”
祝无执这才垂眼看向自己的手,痛觉姗姗来迟。他颔首,太医便跪在他脚边,帮他把扎在肉里的碎片夹出来,清理干净后上药包扎。
所有人都退出去后,祝无执怔怔地坐在床边,好似在看床上那人的脸,又好似在看别的什么。
宛若一尊雕塑,一动不动。
傍晚宫人端来了药,祝无执才恍然回神,把温幸妤半抱在怀里,用瓷勺一点点把汤药灌进去。
或许是一心求死,她牙关闭得很紧,药洒出去不少。祝无执擦净她唇边的药汁,又命宫人煎了一碗,晾好后继续给她喂,直到达到太医说的药量。
夜里下起了雪,温幸妤未醒。
第二日,她依旧未醒。
祝无执一直守着,下巴生了淡青的胡茬,衣袍皱皱巴巴,不修边幅,狼狈至极。
他水米未尽,也没有去上朝。
直到第三日夜,温幸妤睫毛动了动,有了要清醒的迹象。意识到她即将要醒过来,祝无执却不敢留下了。他害怕她醒来看到他,会再次崩溃寻死。他害怕看到她惊惧绝望的眼神,甚至连想象都不敢。
祝无执扶着床架,撑起僵硬的身体,缓慢离开了仁明殿。外面寒风凛冽,雪片如织,皇城和远处的山峰,在弥漫的雪雾里只剩模糊萧瑟的轮廓。
万物都迷蒙着,他眺目望着漆黑的天,冰凉的雪片落在脸上,带走温度融化成水,寒彻骨髓。
他缓缓收回视线,回到拱垂殿。
祝无执沐浴更衣后,坐在御案边,面对堆积如山的奏章,一点要看的心思都没有。
他静坐了一会,只要一想到温幸妤悬梁自尽的场景,呼吸就会滞涩。是他太迟钝,竟没发现她心存死志。
他曾以为她懦弱愚钝,后来又认为她赤忱坚韧,而如今……才明白她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刚烈至极。
她是被他一步步逼上绝路的。
温幸妤就像是他生命里一只生机勃勃的鸟儿,他自私的把属于天际的鸟儿关进笼子里,据为己有。他囚着她,强迫她陪伴他,渴望和她长长久久。这只鸟儿无数次冲破了牢笼,弄得遍体鳞伤,可都被他无情捉了回去。他自以为是的为她打造了金丝笼,折断了她的羽翼,本以为这样就会令她屈服,让她放弃飞离。
她渐渐失去了鲜活,羽毛变得灰暗,却依旧撞得头破血流,哪怕是死,也要离开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