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表里如一
一点凝固的红高悬在整个平安京的上空,浓稠的绯色泼洒下来,和流淌的血液似乎没什么不同。流光滴滴答答的溅落,碾过连绵的屋脊时像是要把所有砖瓦都侵蚀一空。诡异的赤光包裹着所有空寂街巷,整个世界如同被吞入了某种凶兽深不可测的、暗红的腹中。
万物屏息,生死静默无声。
池塘波澜不兴、水液凝滞,月光渗进池底,把所有水珠都染成了不祥的深红。夜鸦早早噤声,蜷缩在檐角最深的阴影之中,连惯常扰人的虫鸟鸣声也彻底绝迹,死寂到令人窒息。
有巨大的炸响声从宫墙内庭的方向传来,但无论何种色泽的烟花到了半空全都被浸染成一色的血红。御院所的铃声不绝,在整个京都的上空织成一张细密的网。诅咒之王夜袭时都没有被惊动的阴阳寮金钟鸣响,和神罚之象一起,在整片天穹反复震荡。
这钟是阴阳寮初建时所筑的,只有灾厄降临时,才会发出声响。阴阳寮以此钟为标尺,素有'金钟一鸣,京都不宁'的说法。年年月月为此钟加持,祷词早已倒背如流,身为阴阳头,本该是最应闻钟而动的人,但此时此刻安倍晴明却安坐如松连看一眼外面的异象都不肯,蓝绿的双眸如同镜湖般无波无澜。成群结队的鸦撞向檐角,在碰撞的闷响和鸟类的悲鸣之中,他面含微笑地盯着阿萤。世界缩小成了这方垂着残缺纱帐的床,外物与此间无关,他不肯、不愿,也不屑分神去想。
分不清到底是他的手臂在揽着鹭宫水无,还是鹭宫水无的脊背在支撑着他。听得到别人的心声,有时候却猜不透自己的所想,被选入阴阳寮之后很少真正做违背神明旨意的事情,可是这一刻,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无法接受没有她的也界。
只身一人闯入京都,不与谁为伍,靠着侑津殿进了阴阳寮,但有耐心倾听每一位大臣的反对意见然后再逐一上门将对方揍服。以自己为中心,做事也只凭借着自己好恶。鲁莽、冷漠、无礼,但又温和、包容、率真。无法想象失去她的京都会有多么无趣,无法想象失去她的人生会有多么无趣。一切都会回到从前的日子,不同的脸上有着千篇一律的谄媚笑容,各异的声音重复着几乎一致的爱恨情仇。
他要她活着,他要神明赦免她的罪行。
终于意识到了安倍晴明不是在开玩笑,阿萤的脸色也彻底沉了下来。蜜色的眼瞳捕捉到了这狐妖之子的双眼之中隐隐有暗金色在流淌,她笑的时候双颊上有浅浅的梨涡:“你以为你是谁?”
这就是她一直待在玲珑心秘境的原因,平安京的每个人都太过自负。自负到以为自己可以改变神明的意志,自负到以为承担他人的命运是很简单的事,自负到以为可以随随便便替别人做下或者更改决定。根本不在乎这男人的态度,既然身为神使无法完成降下惩罚的使命,那么她就要带着她去见祸津日神大人。剩下的已经不是她可以干预的了,到底做什么选择是她自己的事,她和安倍晴明甚至就连祸津日神大人都无法代替她做结论。身后的人身体前倾,身前的人也朝着自己靠近。生存空间忽然被压缩,鹭宫水无感觉这一人一神使的吐息忽然变成了全都由她来承受。根本没读懂现在剑拔弩张的氛围,仅仅是想要舒展四肢。稍微有点热,双臂伸展时她把安倍晴明和阿萤全部都推回了原本的位置。
手还来不及收回就被握住,阿萤的掌心温热,她看着她的眼睛,问得极为认真:“你想好了吗,关于那个二选一的答案。”眼睫颤动了两下,未干透的泪珠滚落,湿痕沿着鼻梁的边缘拉开一条反光的线。微微潮红的脸颊和仍旧湿润的金瞳全都是刚才那场情绪的遗物,但她的思绪已经彻底走出了方才的大雨。鹭宫水无将横在自己腰上的手移走,离开时安倍晴明的衣襟已经被她的体温暖热。
“其实我觉得你这家伙刚刚所说的话还蛮有意思的,毕竞我真的很讨厌被人逼迫做选择。"明明是阿萤提出的问题,但是她看向的人却是安倍晴明。水洗过后的金色更加明亮,她眼尾微扬。刚刚还啜泣着,现在又重新神采奕奕了。吸了吸鼻子,她的鼻尖仍旧泛着红,“但是,人总要承担自己应当承担的责任和一手所造成的因果,而不是一直逃避和出走。”守卫京都是她的职责,让京都百姓们替她受过这种事,无论如何她都无法做到。
这才是正义的事情,是值得两面宿傩学习的东西。或许从前的她真的有过失,就算不是为了任务,变得更厉害也是她一直在追求的事。改掉某些错误可能并不能让她立刻变得完美,但是她已经开始无限趋近了。鹭宫水无所认为的强大,是连承认自己在某些方面的确弱小都不怕的。突然转折的话锋让安倍晴明不悦,这不是他想要的答案,也不是他可以理解的抉择。
脸上的笑意先是变得僵硬了一点才开始消失,但并没有完全退去,他死死地盯着那双漂亮的金色眼睛,唇角上扬的弧度变得有些僵硬。强迫着、忍耐着,那么擅长隐藏情绪的人现在却无法做到马上调整自己的表情。真是为数不多的失态时刻,他一向喜欢掌控一切。人一旦能够知晓他人的心事就难免变得有些恶劣,身为京都颇负盛名的阴阳师,不知何时起,他开始变得喜欢在对对方全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