腰上别着铁抹子,挽着裤腿露出染脏的小腿骨,双袖也高高撸起露出脏的让人目不忍视的胳膊、手……总之,从上至下,都脏的让人没眼看。“吾竞不知,朝廷命官竟落魄至去做泥瓦匠了。”他撩起眼皮看她笑说,想到刚才见到的惊险一幕,眸里的笑意含着凉,“你是连请泥瓦匠的银钱都出不起了?”
陈今昭忙抬袖请罪,“是臣失仪,望殿下恕罪。”“吾是问你失仪吗,吾是问你是否出不起那请人的银钱。”“不是……是臣想早些完工,这才亲自上阵。”“以后孤问什么你就答什么,别左顾而言他。”“是。”
“你是泥瓦匠否?”
“………微臣不是。”
“既如此,那你哪来的自信去干那飞檐走壁的活。”“是微臣观泥瓦匠做活,自觉通了其法…
陈今昭的声音低了下来,直至消了音,而整个车厢内也随之陷入了冷寂。姬寅礼看着她眼睫轻颤,沾着灰浆的面庞微微泛白,做错事般的惶惶忐忑,明明有心训诫,可面对这股堪怜模样,心肠都软了,话又如何能硬的下去。再想其为家中顶梁,一家老小皆仰仗着对方,长年累月的为生计奔波也着实不易,这般堪堪一想,胸口就似堵了浸水棉絮般,沉甸甸的坠着,他先前那点怒意如何还能存的住。
“近前来。”
陈今昭为难的看着干净的锦缎还有驼绒暖毯,“臣的身上沾着污秽,恐脏了殿下的车驾……”
“没事,你近前来便是。”
她只能起身近前,刚一动身就被他扼住了腕骨,被他稍用力拉到了他旁侧坐下。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这话你要牢记,谨记。”他从车屉里翻找出一方干净帕子,提过旁边茶几上的茶壶,慢慢倒水打湿,“陈今昭,你是家中的顶梁,何为顶梁,那是撑起屋檐的梁木。没了梁木,屋倒墙塌,只余一片废墟。所以陈今昭,莫行险途,莫置身于险境,时刻谨记,你一人之身系着全家之危。”他说的语重心长,确是为她真心着想,陈今昭闻言亦真诚道谢,“谢殿下提点,臣日后定当时刻谨记殿下训诲,保全己身不立危墙之下。”再想想她自己今日也确是有些冒进,确是如他所说,若有意外,一家老小将无枝可依。
见她能将话听进去,他缓了眸色,执帕擦拭她面颊,“别动,抬起脸来。”陈今昭抑制住偏首欲避的冲动,低垂眼睫朝他微微仰了面。她能感受到对方擦拭在她面上的力道细微轻柔,亦能感受到对方垂落在她眉目间的眸光专注炉灼。
“其实世间诸事皆可圆融,和光同尘亦无不可。陈今昭,与其事事倚靠自己徒增疲累,何妨试着托付旁人。"他慢声缓语,似是为她着想的语声中,却含着三分蛊惑,“既有势可攀,何不顺势而上,既可安享自在,亦能平步登云。你说呢,陈今昭?”
他说的时候,手上细细擦拭的动作未停,却倾身压了三分,视线紧紧盯在面前人眉目间,试图看清对方眸里的神色。车厢壁灯的光芒从上方打落下来,落在对方始终低垂的细长浓密的睫毛上,在眼下落上一片静静的阴影。
他看不清对方的神色,却只听得到对方轻缓的语声。“殿下,臣所求之物,亲手挣来会更觉安心。”“何必如此固执?”
“殿下,非是固执,而是臣只愿凭能力而取之。”姬寅礼凝视她半会,便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只依旧低眸给她擦拭着面颊沾染的污秽。在最后一点脏污擦净后,面前这张脸又恢复了往日的白璧无瑕。“好了,回去早生歇着罢,那些泥瓦匠的活计,你别再碰了。”他的语声宽缓温和,陈今昭听了心中也是一松。抬袖告退后,她就赶紧下了马车,匆匆朝家中的方向走去。
待人下了马车有段时间,姬寅礼慢抬了窗牖,借着月色朝外望去。果不其然,胡同口不远处,一瘦小的女子牵着稚童候在那处张望。见此一幕,他缓缓笑了。
他耳力极佳,刚在车里与陈今昭问话时,就隐隐听到稚童的声音。稍微一想,便知是哪般了。
待那一家三口的背影彻底消失在视线中,姬寅礼放下了窗牖,朝外吩咐了声回宫。好歹在宫里住了十五个年头,女子的明争暗斗什么没见过,区区计俩,他又怎会看不出来。
好,好得很,小小蝼蚁也敢给他如此难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