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第53章
永宁胡同的陈家,在这个深夜被宫里来的人打破了静谧。带人过来宣召的刘顺,不动声色的打量着这个不大的堂屋,听着一门之隔的耳房里传出的细微响动,不由屏息凝神。没让他等多时,那扇薄薄的房门就被人从里面打开,堪堪穿戴好一身红衣的探花郎从屋里走出,眉目含倦,眼尾微红,面容仍带宿醉初醒的红晕,比之往日所见更慑人眼目。
“千岁殿下宣您入宫议事,您请罢。”
刘顺低声顺气的道,说着就躬身让开路来,仿佛未见对方在听罢他的话后,那骤然惊疑与变幻的面色。
无论陈今昭内心于此刻是如何的惊涛骇浪,亦是如何的不情不愿,皇权重压之下,谁也无法轻易反抗。嘱咐长庚照看好家里,她挥别了满目担忧的陈母与幺娘,就随着刘顺出了家门,来到了胡同外那低调却内显奢华的马车上。马车一路在长街畅通无阻,入了宫,沿着驰道径直奔向昭明殿。而昭明殿内寝,有人已经等待多时。
殿内壁灯只点了两盏,幽火昏暗,榻间人正懒散的半倚寝榻,指腹间有一搭没一搭的拨弄着羊脂玉坠的流苏。外间传来了人走动的动静,他闻声就随意的抬眸斜乜过去,可这一眼,却差点摄了人的魂。但见进来之人绯衣似火,灼灼生辉。来人带着醉意未消的倦色,鬓发微乱,玉容带醉,不仅不显狼狈,反倒被那浮光浓艳的红衣相衬,更让往日清逸面容添上几许惊人的艳光。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他的视线不错分毫的将人攫住,内心重重一跳,好似头一回真切感受到,何为夺魂摄魄。
陈今昭进来后就没敢往幽暗的寝榻方向看去,低着眸她看着自己不得不前行的脚步,内心惶恐尤甚,只觉自己好似正在一步步踏进无尽深渊。在距离寝榻稍远的地方,她就停了步,抬袖行了礼。因为醉意未消,她尚有些头昏脑闷,垂袖施礼时身形略有摇晃。“是吾不好,深夜召你前来,快过来坐着歇会。”榻间人关切的说着,可那缠绵喑哑的嗓音却听得她心中猛突。极力控制想要快速退出寝殿的冲动,她低垂着脸躲避着榻间传来的慑人视线,抿抿唇道,“微臣,站着听训就可。”姬寅礼的目光在那薄汗沾额的面容上,寸寸碾压而过,语声带笑,“孤可是什么恶鬼?值当让你退避三舍?”
“微臣不敢,微臣……”
“过来坐,与孤好生说说话。”
陈今昭只得强抑内心惶乱,挪动着步子近前,小心在榻边坐下。屏着呼吸,她绞着双手搭在身前,脑中不住在想鹿衡玉与她说的,那夜他被深夜召进宫的情形。据他所说,殿下召见他后就挥手令他去屏风外的小榻睡去了,翌日清晨,再让他草拟了两道小诏。除此之外,并无他事。或许,此回召她前来,亦不会有其他的事……“转过身来,难道你要一直背对着我说话?”闻声,陈今昭方觉不妥,赶紧将身子朝寝榻里侧方向稍微侧过。榻里的人正斜倚着床头望向她,她这一侧身,不期与他四目相对。见面前人如被他围猎的鹿般仓皇逃避着他的视线,姬寅礼是又怜又爱。他又何尝忍见对方惶惶不安之态,但每每见之,内心所想的非是温言安抚,以人主的心态来言语行事,以此抚平对方的不安,却是恨不能身体力行,径自揽臂将人拥入怀中,轻抚对方那瑟缩清瘦的背脊。
他愈是如此想法,行事就愈发的出格,于此,对方就愈发的生怕。并非未想着拨乱反正,可愈是压制,内心的暗物滋生的愈是猖狂。“今夜本意是叫你过来问问,来日入工部后你的具体打算。”他强压自己的目光从那容光更甚的面庞上移开,随意落在指间的羊脂玉坠上,指腹把玩的力道忽轻忽重,“只是天色太晚了,瞧你精神不济,便改日再说罢。”陈今昭低声应是。其实上回两人对坐谈她前程规划时,她已大概说了她入工部后的一些安排,如今对方提起这个话题难免有欲盖弥彰的意味,但她也只能装作不知。
“醉酒伤身,日后少饮些。”
“是。”
“话说回来,人家沈府喜事,你至于将自个喝得酩酊大醉?怎就这般欢吉?”
“……吾等三杰素来交好,微臣与鹿侍讲视其为兄,欢喜之余难免就贪杯了些。“她斟酌着小声道,“微臣日后会谨记殿下训诲,必不贪杯,饮酒有量。”带着酒醉的清软嗓音入耳,姬寅礼觉得自己此刻怕也醉了,醉的他头昏脑涨,呼吸不畅。
“晚间究竞饮了多少水酒,怎还是这般醉意朦胧之态?”陈今昭闻言一惊,除了视觉有些微晃外,她是没察觉到自己的醉态的。手指狠掐了把腿肉,痛感让她微不可查嘶声吸气,但也同时令她头脑清醒了几分。“微臣王驾前失仪,请殿下恕罪。”
她赶紧请罪,极力压低嗓音,让声音听起来别那般偏软。姬寅礼的目光不受控的落上她那眼润息微的模样,只觉世间怎会有这般的人,每分每毫都似长在了他心尖上,让人想怜爱成这般。“可是困顿了,上来歇着罢。”
陈今昭却是归心似箭,尤其是她隐约察觉出,今夜内寝的氛围似与上回隐隐不同。好似平静的水面有什么东西悄然伸出了触角,那种说不清道不明却即将而至的危机感,让她只想迅速离开此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