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一场,咬着牙把日子过下去,再生龙活虎地跑到女儿面前耀武扬威总之不该是这样。
她原以为自己恨透了她,可那是死讯,那是生离死别。竹听眠才发现自己真的也没能力恨到这个地步,恨得非要她死了才好。眷恋同恨意总是如影随形,所以不能彻底了断,又难受于持续,“你说,"竹听眠问李长青,“你说说看,这可怎么办?”“我也没有很好的解决办法,"李长青轻声告诉她。他当然恨不得能立刻说出一个有效的办法,最好彻底解决竹听眠的所有心结,让她以后都再也不会难过。
可事实是他办不到,更不能在这个时候说虚假空洞的胡话,只好承认自己无能。
李长青心疼得要命,说什么也不知道,只好一遍遍讲:“我难受,我听得难受。”
心肺鼻眼连带着喉咙都开始剧烈反应,他震惊于自己的失控,慌乱之中仰起头,依然无法阻挡眼泪。
李长青简直要生气。
他觉得自己实在不太像话,怎么能在安慰人的时候听得自己先哭起来?可是心如刀割。
可是感同身受。
所以眼泪总是替语言表达感情。
竹听眠当然做过设想。
她想过自己说出口,会泣不成声,会失态,会脆弱到不堪一击。她做好了准备,把自己的伤口摊开给李长青瞧。他或许会愤愤,或许会怅怅。
这个小青年最擅长出乎意料,所以大概率会讲出些什么了不得的话以作安慰。
他可能大声讲自己会保护她,以此表明态度;也可能把她抱得紧紧的,说再也不会让他受伤。
在每一个设想里,竹听眠都没想过李长青能哭成这个样子。人生就是一个个刹那,活也只是活一个瞬间。如果回忆的高阁之中总要有始终耀眼明亮的那么几片,那么,竹听眠想,其中一定会有这一刻。
她自己也是泪眼朦胧,甚至连哭嗝的后劲都没来得及缓过去,气管还在自作主张地一抽一张。可是她抬头,看到李长青的眼泪斜斜划过他的下巴,一滴滴泅进枕头里。
听见他开始说着没道理的话,“我应该从生出来的时候就认识你。”然后他开始责怪自己:“我应该早点开始对你好,居然没从你生出来开始。”
没有花里胡哨的话。
他投入的感情远比说出来的要多得多,像一个永远学不会粉饰轻浮的执炬者。
“你……“竹听眠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然后很快就发现在这一场哭泣比赛之中,自己落了下风。两个人抱做一团,哭声引着哭声,稀里糊涂地同时大哭,又拿纸巾互相擦脸,继而珍惜地互相拍拍彼此的后背,接着轻声哄几句。如此几个来回,双方都算是冷静下来一些。“我平时不爱哭的,"李长青把脸埋在她头发里,半张脸都钻进她的睡衣帽子里,道歉说,“本来应该我安慰你的,可是我又不太会说话。”“已经很有用了,谢谢你,真的。"竹听眠揉了揉他的脑袋。她感到某种久违的平静,恍若大雨之后万物干净那样的清新。竹听眠发现其实自己不用思前虑后考虑承担的重量,哪怕人是会变的,哪怕仍然有可能,在未来的某一个时刻,李长青会变得和舅舅一样,用这件事来攻击她。
但这样的顾虑分散不了她此刻内心的轻松。过去依然存在,可曾经熟悉的疲惫都因为这个人而变得奇妙,变得可以承受。
“别谢了,“李长青又把脑袋往前蹭了蹭,小声说,“以后再谢吧,你知道吧,我已经决定会好好对你,我会为了这个决定努力,你也要努力。”“我努力什么啊?"竹听眠抽了抽鼻子,揉着他的头发问。她问得有点心不在焉,也大概知道这个人有什么高论要讲,横竖不过是他那套自成逻辑的笨拙真心,搞不好还要顺势告个白,像是少讲一次,真实性就会存疑那样。
她并不讨厌听到这些话,也已经能够坦然地听他说喜欢。竹听眠已经开始想另个一个问题,王老师同她说过很多遍的问题。愈合。
从任何角度上来说,不论是身体上还是心心理,愈合的标准都不是伤痕消失,过去会永远存在。心里的创口,身上的疤,如何同它相处才是终身命题。现在,她有一个具体的,可以确认的拥抱。在这个拥抱里,问题好像依旧没有解决,还是一片狼藉,但阳光已经刺破了云层,严肃地警告阴天快快退去。
拥抱的赠予者也是遍身伤疤,所以竹听眠无需怀疑他此时的共情,只觉得心里软得一塌糊涂。
竹听眠尚未走出困境,但心已经飞出牢笼。她又珍惜地揉了揉李长青的脑袋。
小板寸,手感还挺好。
“你就努力快乐,实在不高兴可以打我,"李长青此时情绪才将将收尾,所有动作都是近乎本能的亲昵,他蹭了蹭,又把竹听眠用力往自己怀里压。“我希望我和你是一个人,我很能吃苦,等把你苦吃完,再放你出来快乐的生活。”
看吧,果然开始胡言乱语。
竹听眠勾了勾唇角。
该说不说。
这个人的手劲是真的有点大。
他全然沉浸于情绪,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多用力,有一瞬间,竹听眠真的以为自己要和他合二为一。
被挤出了一声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