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徐璟回到住处,果然见一宫人垂首候立于廊下,手中捧着一个装饰精美的漆盘。
徐璟定了定神,唤人进来。
那宫人手中漆盘高高举过头顶,跪地行礼却十分稳当,口中道:“奴婢拜见徐娘子,蕙草殿梁修仪有赏。”
漆盘中铺了柔软的丝缎,丝缎上是一匹流光溢彩的织金妆花罗,饶是徐璟在彭夫人处见了许多珍奇的衣料,也不免觉得眼晕,奇道:“瞧着不似寻常的妆花罗?”
宫人答:“娘子好眼力,其中掺了外邦进献的一种鲛丝,再以云锦妆花技巧织就,使得这妆花罗能在日光下泛起彩光,柔软如羽毛的同时又坚韧不易断裂。鲛丝难得,宫中向来只有程昭华与梁修仪处才有。修仪娘娘今夏得了两匹,分别赏给了您和薛娘子。”
徐璟闻言不由得多看这宫人几眼,见她穿一件窄袖襦裙,圆髻上只插了几枚素银扁方,素净利落,容长脸、柳叶眉,一看便知是个精明能干的人。
她起身向未央宫的方向叩拜谢恩,礼毕才对这宫人赞道:“你很会说话,不愧是修仪娘娘宫里调教出来的人,叫什么名字?”
“奴婢嘉言,无福伺候修仪娘娘,如今在织室做活。”
徐璟笑盈盈地点头:“怪不得如此了解衣料。”
杜若自袖中掏出一个样式精巧的荷包塞给嘉言,嘉言也不推辞,接过后又行礼,方才告退。
徐璟纤长的手指拂过织花罗上繁复的纹样,心中暗叹梁修仪果然是耳聪目明,程昭华遣来的女史刚走,她的赏赐就到了。
亲妹妹行事不慎,叫程昭华抓住了由头,做姐姐的便赏下东西来安抚人心。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程昭华与梁修仪,一个有权势却无恩宠,一个有恩宠却无权势,二人相争,她们这几个刚入宫的新人,可不就是被祸及的小鱼小虾么?
怔怔出神之际,听得连翘在一旁欢喜地碎碎念:“这么好的料子,娘子若穿上身定然好看。织罗最是透气凉爽,现下裁了料子,待衣裳做出来,六月时正合穿呢!”
徐璟摇头:“还是先收起来吧。”
今日一事足见程昭华骄横专权,若自己穿了唯她才有的料子,岂非又惹程昭华不快?
连翘闻言两只大眼睛转了转,附在徐璟耳边:“娘子宽心,程昭华的父亲在大将军手下供职,大将军爱重夫人世人皆知,想来程昭华也不会为难您的。”
徐璟心中冷笑,那可未必。
且不说梁丽质与冯纾为了捡风筝误闯紫云阁是无心还是有意,只看今日程昭华的处置,虽说礼聘入宫的四人都被以修习宫规的名头压在建章宫不得册封,但其余三人皆失了心腹,唯有徐璟未损一丝一毫。
只怕在他人眼里,这便是程昭华有意照拂徐璟的铁证。
程昭华的母亲是韦太后一母同胞的妹妹,徐璟的继父则是韦大将军夫人的亲舅舅。二人虽都不姓韦,却都攀附着韦氏这棵大树。
程昭华为难众人却独独不为难自己,这分明就是最歹毒的为难。
况且,误闯紫云阁一事,也并非没有梁丽质刻意为之的可能。
程昭华素来恩宠淡薄,只一心收拢权柄;而梁氏不过是河间地方的望族,梁修仪因与曾是河间王世子的今上青梅竹马才得以入宫,可以依仗的唯有陛下的宠爱。
程昭华不愿高门贵女威胁自己的权位,难道梁修仪就愿意新人分薄自己的宠爱吗?
数日不曾下雨,暮春残留的一丝凉意早已被燥热的暑气蒸腾殆尽。徐徐暖风自雕花窗棂扑进来,徐璟却只觉得前所未有的清醒,隐秘诡谲的算计似一条毒蛇自脊背攀援而上,滑腻冰冷,叫人遍体生寒,却难以捉住它的踪迹。
一阵珠帘碰撞打断了徐璟的思绪,杜若领了个眼生的宫人进来:“娘子,新分来的人到了。”
那宫人跪地俯首:“奴婢樱蕊,给娘子请安。”
徐璟听她声音尚且稚嫩,又见她身量也瘦弱纤细,瞧着年纪不大,便叫她抬起头来,仔细一看,果然脸上仍是稚气未脱,问道:“你今年多大了?”
“奴婢刚满十四。”樱蕊笑起来腮边两个梨涡,十分讨喜可爱,让徐璟想起家中的妹妹阿瑜,与她是一样的年纪。
“你日后便听杜若吩咐,先退下吧。”
樱蕊脆生生应了,又朝杜若笑着点了点头,方才退出去。
连翘闭了门,阴阳怪气道:“杜若姐姐怎么挑了个这么小的来,别是去迟了叫咱们娘子捡别人挑剩下的吧。”
连翘大约是在彭夫人身边养成的习惯,一味地在主子面前讨好卖乖,对着一起做事的人,却时不时要刺上两句。
杜若早已习惯了她这副做态,也不理她,只对着徐璟解释:“奴婢到得倒早,原是看中了一个颇为稳重的,只是薛娘子身边的拂云偏说,剩下的那个年纪太小做不得事,娘子身边尚不缺人,想来也不会介意,请娘子通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