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产卵
有一个奇怪的女人站在雨里。
她没有打伞。
但更奇怪的点,或许并不在于“伞”本身,而在于她站立的姿势。
一般人站在路边,姿态都是很放松的。
他们惬意地享受着周边的环境——
花也好,雨也好,哪怕是不太晴朗的天空,与大片铅色的云块。
毕竟花不会杀人,雨也不会杀人。
大部分地点都是友好的。
当你乘坐公交汽车、安逸地坐在座位上玩手机的时候,你绝对想象不到下一个路口会发生车祸,而公交车上的大部分人都会在这场车祸中身亡。
我们总是对自身的命运缺乏感知。
而这种恶意,命运的恶意,就像藏在海绵里的针。
你看不见它,但当我们练习体操,随着教练的哨声高高跳起,然后以一种绝对放心、绝对舒适的姿态落入海绵垫里时,你踩到了那根针。
于是它扎进了你的皮肉里。
完全,没顶,充分地,扎进了你的皮肉里。
*
我所想要表达的,正是女人感受到“这种恶意”后,所站立的姿势。
她安静地站在雨中,两手垂在身侧。
然而,却是以一种略带僵硬的姿势并拢五指,手背朝前,平整地摊开。
就这样紧绷地站立着。
女人的个子很高,有一种高挑匀称的美。
脸和脖子也很长,修长,却有些含胸驼背。
她穿着一条蓝色的长裙。
裸露在外的手臂很白,但在裙子的对比下,手臂处的肤色更近似于一种无生机的白腻。
头发是黑色的,一直齐到腰部,像海藻那样弯曲、浓密。
通过看头发,看身材,看肤色,我们很容易得出“这是一个美丽女人”的看法。
然而这种美,却下意识地透露着“惊悚”。
简而言之:她美得让人害怕。
这种感觉就好像独自观看《我要复仇》。
当我在幽深、静谧的河流上,透过朴赞郁的镜头,第一次看见那具伏在水面上的幼女尸体一样。
色调是灰蒙蒙的。
潮湿、朦胧,电影画面常给人这样的感受。
它像一块巨石,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位观众的心上。
在这样的氛围中,我看见了那具尸体。
她穿着一条亮橘色的条纹裙子,伏在水面上,半睁着眼睛,就这样随着水波,轻轻柔柔地荡漾。
好像一朵开在水面上的花。
对于我来说,橘色同蓝色并没有分别。
它们都是一条裙子的颜色,只是穿在了两具截然不同的尸体上。
*
绿灯亮了。
汽车慢慢地停在斑马线前,橙黄色的指示灯一闪一闪的。
我撑着伞,安静地穿过马路。
我和陆勉住在一个老式小区里。
小区门口是两扇很大的铁门,进到铁门里面后,靠右手边是一栋独立的房子,一楼被改造成了小卖部,一般卖点零食和文具用品。
店主是一个四十几岁的中年男人,一直没有结婚。
左手边有那种很大、很大的花坛。
里面种着银杏和桑树,还有一些常见的花花草草,比如香樟、月桂之类的。
再往前面走一点是社区活动中心。
一共三层,二楼有比较简陋的图书馆,其实更类似于阅览室,大概一百多平的样子。我经常去,可以在里面看书、写作业。
这个活动中心是七、八年前建的。
当时小区里一直在传要“拆迁”的消息,但一直没有拆。
为了安抚民众,最后政府建了一座社区活动中心。
建成的那日,还小小地上了一次当地的早间新闻。
有记者专门去活动中心采访居民的感受。
我家就在活动中心的旁边,和它隔着一道铁丝网。
扒在铁丝网上,甚至可以听见隔壁舞蹈教室传来的音乐声。
社区把教室租给了校外的培训机构。
我不知道租金,但我知道学费,大概一个学期一千块钱出头一点。
在动感的音乐声中,女孩们跳“伦巴”,跳“恰恰”。
她们穿着绑带的低跟舞鞋,站在镜子面前,跟着节奏,在老师的带领下,扭动着自己的身体。
“一哒哒,二哒哒,三哒哒,四哒哒。”
“好,我们再来一遍。”
*
明天是周五。
这个世界不会为任何人停留。
但人们可以选择活在过去的时间里,以最好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