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了宣斯玉回到木王府,他们准备次日便离开京城,去往兰邑。
她们都不在身前,宣六遥一个人孤独地坐在书房中,他唤了一声“芸香”,可她没有应声,他才想起她去安排明日的行装了。
他叹口气,隔空取了一壶酒、一个酒杯。
他不好酒,但这会儿他想来一点。
酒味辛辣,但慢慢地,那辣味带起醇香与热烈,像在身子里卷起一股温热的风。可身子越热,心却越凉。
他不惜自毁名声,也想和胡不宜在一起,可她却对自己毫无怜惜,又一次想弃他而去。
或许,自己在她在心中的份量并没有预想中的那般重吧。
可她又为何在第十世的时候回来找他呢?
那么执着。
执着得如自己心死之前。
罢了,罢了。
他漂浮在酒香中,不知不觉取了一壶又一壶,再反手送了一块付帐的银子,银酒两讫、各不相欠,他放心地睡去。
再醒时,身下一颠一颠,耳边有车辘轳压过路面的声音。
睁开眼,是芸香关切的眼神:“爷,你醒了?”
他左右张望,自己竟已在马车厢内:“这是离京了?”
“是。爷酒醉不醒,小姐不想耽误了行程,按时出发了。这会儿已经出城了。”
“斯玉呢?”
“和小姐一块骑驴呢。”
“哦。”
他重又闭上眼,并不打算掀开厢帘看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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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来便是孤独的。
他坐在一棵树下,手里是一块撒了芝麻的香饼,右手边是芸香递茶,左手边是知画,对面是宣斯玉和胡不宜,他们都在趁着歇息吃东西。
再远些,是二三十个跟着的仆役与护兵,他们也各各围在一处喝水进食。
除了芸香,谁也不在看他。
看起来,他们都依附他而生,可若是没有他,他们亦能各自找着一条活路,却又并非依附着他。就算是胡不宜和佘非忍,他们转世前是他守护下的生灵,可在这世间,他俩真的非他守护不可么?
大约是自己把自己看得太不可或缺了。
他有些吃不下,把咬了半块的香饼递还给芸香。芸香接过去塞进自己嘴里。
宣六遥看看她,大梁朝没有哪条律规奴婢要吃主人的剩饭,可芸香不但吃了,还吃得自然而然,像是她是极亲近的人,亲近到不嫌弃他的口水。
他抬眼看一眼胡不宜,要说亲近,她才算得上亲近。她不知可看到了这一幕,只是他看向她时,她正好避开视线。
她不看他,不理他,只围着宣斯玉转,搞得侍候斯玉的知画都要没事干了。对斯玉倒是真心,哭喊一声便将去意已决的她留下了。
而自己做了那么多,在她眼里都不值一提似的。
罢了,自己在仙界是她的守护仙,在世间是她的师父,做什么都是应该的。只是从此后,只怕自己的一颗心,凉了。
凉透了。
剩下的路途平淡无趣,即便越往西,天越蓝、地越阔,胡不宜怕日光晒伤宣斯玉粉嫩的脸蛋,让他坐进大车,可宣斯玉对着一脸冰冷肃然的父亲很不自在,不一会儿便又吵着骑到鹿背上去。
胡不宜只能拿了一条薄纱,将他兜头蒙住。过了一会,她掀开厢帘:“师父,斯玉累了,你哄他睡觉吧。”
这声师父,让他的心痛了一痛。
他冷淡地抬抬眼皮:“让他进来吧。”
她察觉到他的冷淡,看看他,却也没有多说,只让车停下哄着宣斯玉进了车厢。
车行一小会,宣六遥又从车里掀开帘子,仍是冷冷淡淡:“你不进来陪他,他怎么睡得着?”
“不睡就不睡吧,师父陪着他就行。”
宣六遥哑然片刻,放下帘子。
宣斯玉已经四岁,个子窜得很快,虽然没有娘亲,却一直有祖母和姑姑宠着,眼神灵动,小脸蛋润润地明亮,他有一丝丝惧怕板着脸的父亲,在褥子上翻来滚去,却也不敢打扰他。
终于,他实在困极了,翻了一半身子便睡了过去。
芸香拿了一条薄毯替他盖上。
他的睫毛长而黑地贴着下眼睑,粉嘟嘟的小嘴微翘着,像是又一个宣六遥从小时长起来了。只是希望他将来不要这么辛苦,爱上一个娶不了的女子。
宣六遥撑着头入神地看着,心想,他一定就是另一个自己,他长大了,定然能与自己的心上人在一起,好弥补他的遗憾。
而他自己,这辈子想必也就这样了。
也不知能不能补上缺失的修行,若是仍不够,他也没办法,上不上仙的,随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