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一个急迫着想要把自己涣然一新的人是不介意的，崔婉儿一个袖子、一个袖子地边脱边洗，边洗边穿，又用丝瓜络把皮肤搓得通红，这样也能祛走寒意。好不容易全身衣裳换过，她弯着腰把湿答答的头发拧干，用干布一根根地吸干水，惬意地把头发从前往后甩去。
她觉着爽快极了。
却也不经意地，发现洗室的门不知何时开了一条缝，缝后有一双眼睛正直勾勾地望着她。
“谁？！”
她大喝一声。
人影一闪，那双眼睛迅速不见。崔婉儿追至门外，发现一丈开外立着内侍监王炳，他像是刚刚巡查过来，抱着一枝拂尘一本正经地问：“崔婉儿，这是什么时辰，你怎么在这里？”
四下没有看到旁人，想来想去，刚在洗室门口偷看的，自然是他了。
崔婉儿想起了青饮，若是他此刻还好好地，说不定还会替她出头。她打算暂且咽下这口气，等日后有机会再说，她一声不吭地转身进去，门外王炳却喝了一句：“贱婢无礼！”
“王公公，”崔婉儿不知哪来的勇气，一脚退出门外，露着半张脸讥讽地说道，“难道你也想逼我上吊？”
——她说的是小倩。
小倩那次被王炳带走，回来就吊死在门外，自然跟他脱不了干系。
王炳果然变了脸色，指着她气恨恨地：“贱婢，要不是我替你阿娘说了好话，你阿娘这会儿也不过是个缝衣奴，哪轮得上尚宫局这种轻快体面的地方？”
崔婉儿赶紧退出另一只脚，往地上一跪：“刚婉儿是气糊涂了，口不择言，还望王公公见谅！”
“气糊涂？”王炳冷笑，“是我被你气糊涂吧？”
“公公明鉴，刚婉儿换衣时有人在门外窥视，婉儿以为是公公，心头有气才出言顶撞。可公公如此深明大义、体恤宫奴，又岂会是这等龌龊小人？是婉儿糊涂了！”
——谁知道刚门外是不是他呢？
反正一旦得罪了他，只怕他会去作什么梗，阿娘那边也不稳当。
王炳不说话，绕过她走了过去。崔婉儿正要起身，却听身后王炳在大声斥责：“狗奴！你们做的这等好事，差点赖到我的头上！”
拐角墙后有人嘻嘻地笑，随后一阵脚步纷乱离去，王炳意味深长地看向崔婉儿：“往后门关严实点儿。”随后迈着四方步离去。
崔婉儿追到墙后，洗室与围墙之间还有小道，左右连通，刚墙后嘻笑的人也不知逃去了哪里，再返回屋前，扫见两三个宦官正从不算太远的树后探头探脑地看她，脸上一副干了坏事后心虚又得意的笑容。
......
洗室的门，她进去时是从里边关好了的。这会儿再看，门栓上有被尖锐的东西钉拨过的痕迹，痕迹有新有旧，可见这种事不是第一次发生了。
崔婉儿心里气，可是毫无办法。
王炳没有责罚他们，她若去闹，丢的不过是自己的脸，到时被指指点点地，可真是再无脸回到太子贤身边了。她连换下的旧衣都忘了拿，就离开洗室，回了东宫。
从东宫的后门进去，走不了多远，拐个弯就是分列两旁的宜春、宜秋两殿。
她自然先往宜春殿去，打算先面见过薛灵芸或桃红，再拿上那根小竹鞭继续干她得罪人的差使去。可才刚踏进院子，薛灵芸就怒气冲冲地走出来，劈头扔过来一盏热汤茶，茶汤里除了茶叶，也不知放了什么丁香叶、紫苏叶、金桔片之类的，洋洋洒洒地从脸庞上蠕蠕而下，钻进颈间，挂在襟上。
“贱婢！竟然把牢里的虱子带回来！”
“你存心的吧？！”
“自你来了东宫，锦瑟死了，青茗死了，青饮死了，班爪也死了，你个扫把星！谁沾上你谁倒霉！滚！”
薛灵芸发泄完毕，掉头钻进殿内再不出来。
茶汤的热乎劲仍残留在脸和颈间的肌肤上，很快地，又转凉，只剩下衣裳贴着的湿乎粘腻，崔婉儿木木地低头掸衣襟上的茶渣，耳边回荡着“青饮死了！”——青饮杀了班爪，被处死也不奇怪，只是真听到了，心里还是像被扎了一把针似的难受。
衣裳湿了要换掉，她突然想起忘在洗室的衣裳，里面还有她那件心爱的小羊裘，反正这会儿薛灵芸不想见到她，也没了主事公公，没人管她去了哪里，于是返身急急回去。
洗室空荡昏暗，旧衣已经不见。
她转了一圈，储水缸后、席垫下空无一物，出门时听到有轻笑声，传来的方向好像在屋后。她一时好奇，悄无声息地转过墙角，小心地探头去望。
那三个偷看她的宦官围在一处，撩着袍，嬉笑着拿个白色物事拉拉扯扯往亵裤里塞，崔婉儿定睛一看，只觉脑门子轰地燃起一层火，鲜血上涌，差点径直冲出去。
不过眼下她孤身一人，就这么贸然冲出去，难免吃亏，她再瞟一眼自己的小羊裘，它的颜色已经发灰，虽然看不清